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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 34 / 229
古典小說類 / 吳研人 / 本書目錄
  

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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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到了次日,依然到伯衡處商量,承他也答應了。便問我道:「這房子原值多少呢?」我道:「去年家伯曾經估過價,說是值二千四五百銀子。要問原值時,那是個祖屋,不可查考的了。」伯衡道:「這也容易,只要大家各請一個公正人估看就是了。」我道:「這又何必!這個明明是你推繼之的情照應我的,我也不必張揚,去請甚公正人,只請你叫人去估看就是了。」伯衡答應了。到了下午,果然同了兩個人來估看,說是照樣新蓋造起來,只要一千二百銀子,地價約摸值到三百兩,共是一千五百兩。估完就先去了。伯衡便對我說道:「估的是這樣,你的意思是怎樣呢?」我道:「我是空空洞洞的,一無成見。既然估的是一千五百兩,就照他立契就是了。我只有一個意見,是愈速愈好,我一日也等不得,哪一天有船,我就哪一天走了。伯衡道:“這個容易。你可知道幾時有船麼?」我道:「聽說後天有船。我們好在當面交易,用不着中保,此刻就可以立了契約,請你把那房價、地價,打了匯單給我罷。還有繼之也要匯五千去呢,打在一起也不要緊。」伯衡答應了。我便取過紙筆,寫了兩張契約,交給伯衡。

忽然春蘭走來,說母親叫我。我即進去,母親同我如此這般的說了幾句話。我便出來對伯衡說道:「還有舍下許多木器之類,不便帶著出門,不知尊府可以寄放麼?」伯衡道:「可以,可以。」我道:「我有了動身日子,即來知照。到了那天,請你帶著人來,等我交割房子,並點交東西。若有人問時,只說我連東西一起賣了,方纔妥當。」伯衡也答應了。又搖頭道:「看不出貴族的人竟要這樣防範,真是出人意外的了。」談了一會,就去了。


  

下午時候,伯衡又親自送來一張匯票,共是七千兩,連繼之那五千也在內了。又將五百兩折成鈔票,一齊交來道:「恐怕路上要零用,所以這五百兩不打在匯票上了。」我暗想真是會替人打算。但是我在路上,也用不了那許多,因取出一百元,還他前日的借款。伯衡道:「何必這樣忙呢,留着路上用,等到了南京,再還繼之不遲。」我道:「這不行!我到那裡還他,他又要推三阻四的不肯收,倒弄得無味,不如在這裡先還了乾淨,左右我路上也用不了這些。」伯衡方纔收了別去。

我就到外面去打聽船期,恰好是在後天。我順便先去關照了伯衡,然後回家,忙着連夜收拾行李。此時我姊姊已經到婆家去說明白了,肯叫他隨我出門去,好不興頭!收拾了一天一夜,略略有點頭緒。到了後天的下午,伯衡自己帶了四個家人來,叫兩個代我押送行李,兩個點收東西。我先到祖祠裡拜別,然後到借軒處交明了修祠的七元二角五分銀元,告訴他我即刻就要動身了。借軒吃驚道:「怎麼就動身了!有甚麼要事麼?」我道:「因為有點事要緊要走,今天帶了母親、嬸嬸、姊姊,一同動身。」借軒大驚道:怎麼一起都走了!那房子呢?”我道:「房子已經賣了。」信軒道:「那田呢?」我道:「也賣了。」借軒道:「幾時立的契約?怎麼不拿來給我簽個字?」我道:「因為這都是祖父、父親的私產,不是公產,所以不敢過來驚動。此刻我母親要走了,我要去招呼,不能久耽擱了。」

說罷,拜了一拜,別了出來。

借軒現了滿臉悵惘之色。我心中暗暗好笑,不知他悵惘些甚麼。回到家時,交點明白了東西,別過伯衡,奉了母親、嬸娘、姊姊上轎,帶了丫頭春蘭,一行五個人,徑奔海邊,用划子划到洋船上,天已不早了。洋船規例,船未開行是不開飯的,要吃時也可以到廚房裡去買。當下我給了些錢,叫廚房的人開了晚飯吃過。伯衡又親到船上來送行,拿出一封信,托帶給繼之,談了一會去了。


  

忽然尤雲岫慌慌張張的走來道:「你今天怎麼就動身了?」我道:「因為有點要緊事,走得匆忙,未曾到世伯那裡辭行,十分過意不去,此刻反勞了大駕,益發不安了。」雲岫道:「聽說你的田已經賣了,可是真的麼?」我道:「是賣了。」雲岫道:「多少錢?賣給誰呢?」我有心要嘔他氣惱,因說道:「只賣了六百兩,是賣給吳家的。」雲岫頓足道:「此刻李家肯出一千了,你怎麼輕易就把他賣掉?你說的是哪一家吳家呢?」我道:「就是吳繼之家。前路一定要買,何妨去同吳家商量;前路既然肯出一千,他有了四百的賺頭,怕他不賣麼!」雲岫道:「吳繼之是本省數一數二的富戶,到了他手裡,哪裡還肯賣出來!」我有心再要嘔他一嘔,因說道:「世伯不說過麼,只要李家把那田的水源斷了,那時一文不值,不怕他不賣!」只這一句話,氣的雲岫臉上,青一陣,紅一陣,半句話也沒有,只瞪着雙眼看我。我又徐徐的說道:「但只怕買了關節,中了舉人,還敵不過繼之的進士;除非再買關節,也去中個進士,才能敵個平手;要是點了翰林,那就得法了,那時地方官非但怕他三分,只怕還要怕到十足呢。」雲岫一面聽我說,一面氣的目瞪口呆。歇了一會,才說道:「產業是你的,憑你賣給誰,也不幹我事。只是我在李氏面前,誇了口,拍了胸,說一定買得到的。你想要不是你先來同我商量,我哪裡敢說這個嘴?你就是有了別個受主,也應該問我一聲,看這裡我肯出多少,再賣也不遲呀。此刻害我做了個言不踐行的人,我氣的就是這一點。」我道:「世伯這話,可是先沒有告訴過我;要是告訴過我,我就是少賣點錢,也要成全了世伯這個言能踐行的美名。不是我誇句口,少賣點也不要緊,我是銀錢上面看得很輕的,百把銀子的事情,從來不行十分追究。」雲岫搖了半天的頭道:「看不出來,你出門沒有幾時,就歷練的這麼麻利了!」我道:「我本來純然是一個小孩子,那裡夠得上講麻利呢,少上點當已經了不得了!」雲岫聽了,嘆了一口氣,把腳頓了一頓,立起來,在船上踱來踱去,一言不發。踱了兩回,轉到外面去了。我以為他到外面解手,誰知一等他不回來,再等他也不回來,竟是溜之乎也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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