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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道:「那麼說,大哥這回還捐麼?還去勸捐麼?」繼之道:「他用大帽子壓下來,只得捐點;也只得去勸上十戶八戶,湊個百十來元錢,交了卷就算了。你想我這個是受了大帽子壓的才肯捐。還有明日我出去勸捐起來,那些捐戶就是講交情的了。問他的本心實在不願意捐,因為礙着我的交情,好歹化個幾元錢。再問他的本心,他那幾元錢,就猶如送給我的一般的了。加了方纔說的希冀邀福的一班人,共是三種。行善的人只有這三種,辦賑捐的法子也只有這三個,你想世人那裡還有個實心行善的呢?」說罷,取過冊子,寫了二十元;又寫了個條子,叫高升連冊子一起送去。他這是送到那一位朋友處募捐,我可不曾留心了。
又取過那知啟來,想了一想,只寫上五兩。我笑道:「送了一百兩,只寫個五兩,這是個倒九五呢。」繼之道:「這上頭萬不能寫的太多,因為恐怕同寅的看見我送多了,少了他送不出,多了又送不起,豈不是叫人家為難麼。」說著,又拿鑰匙開了書櫃,在櫃內取出一個小拜匣,在拜匣裡面,翻出了三張字紙,拿火要燒。我問道:「這又是甚麼東西?」繼之道:「這是陳仲眉前後借我的二百元錢。他一定要寫個票據,我不收,他一定不肯,只得收了。此刻還要他做甚麼呢。」說罷,取火燒了。又對我說道:「請你此刻到關上走一次罷。天已不早了,因為關上那些人,每每要留難人家的貨船,我說了好幾次,總不肯改。江面又寬,關前面又沒有好好的一個靠船地方,把他留難住了,萬一晚上起了風,叫人家怎樣呢!我在關上,總是監督着他們,驗過了馬上就給票放行的。今日你去代我辦這件事罷。明日我要在城裡跑半天,就是為仲眉的事,下午出城,你也下午回來就是了。」
我答應了,騎馬出城,一徑到關上去。發放了幾號船,天色已晚了,叫廚房裡弄了幾樣菜,到述農房裡同他對酌。述農笑道:「你這個就算請我了麼?也罷。我聽見繼翁說你在你令伯席上行得好酒令,我們今日也行個令罷。」我道:「兩個人行令乏味得很,我們還是談談說說罷。我今日又遇了一件古怪的事,本來想問繼翁,因為談了半天的賑捐就忘記了,此刻又想起來了。」述農道:「甚麼事呢?到了你的眼睛裡,甚麼事都是古怪的。」我就把遇見貼招紙的述了一遍。述農道:「這是人家江湖上的事情,你問他做甚麼。」我道:「江湖上甚麼事?倒要請教,到底這個張大仙是甚麼東西?」述農道:「張大仙並沒有的,是他們江湖上甚麼會黨的暗號,有了一個甚麼頭目到了,住在哪裡,恐怕他的會友不知道,就出來滿處貼了這個,他們同會的看了就知道了。只看那條子貼的底下歪在那一邊,就往那一邊轉彎;走到有轉彎的地方,留心去看,有那條子沒有,要是沒有,還得一直走;但見了條子,就照着那歪的方向轉去,自然走到他家。」我道:「哪裡認得他家門口呢?」述農道:「他門口也有記認,或者掛着一把破蒲扇,或者掛着一個破燈籠,甚麼東西都說不定。總而言之,一定是個破舊不堪的。」我道:「他這等暗號已經被人知道了,不怕地方官拿他麼?」述農道:「拿他做甚麼!到他家裡,他原是一個好好的人,誰敢說他是會黨。並且他的會友到他家去,打門也有一定的暗號,開口說話也有一定的暗號,他問出來也是暗號,你答上去也是暗號,樣樣都對了他才招接呢。」我道:「他這暗號是甚麼樣的呢?你可——」我這一句話還不曾說完,忽聽得轟的一聲,猶如天崩地塌一般,跟着又是一片澎湃之聲,把門裡的玻璃窗都震動了,桌上的杯箸都直跳起來,不覺嚇了一跳。
正是:忽來霹靂轟天響,打斷紛披屑玉談。未知那聲響究竟是甚麼事,且待下回再記——
第
016回 觀演水雷書生論戰事 接來電信遊子忽心驚
這一聲響不打緊,偏又接着外面人聲鼎沸起來,嚇得我吃了一大驚。述農站起來道:「我們去看看來。」說著,拉了我就走。一面走,一面說道:「今日操演水雷,聽說一共試放三個,趕緊出去,還望得見呢。」我聽了方纔明白。原來近日中法之役,尚未了結;這幾日裡,又聽見台灣吃了敗仗,法兵已在基隆地方登岸,這裡江防格外吃緊,所以制台格外認真,吩咐操演水雷,定在今夜舉行。我同述農走到江邊一看,是夜宿雨初晴,一輪明月自東方升起,照得那浩蕩江波,猶如金蛇萬道一般,吃了幾杯酒的人,到了此時,倒也覺得一快。只可惜看演水雷的人多,雖然不是十分擠擁,卻已是立在人叢中的了。忽然又是轟然一聲,遠響四應。那江水陡然間壁立千仞。那一片澎湃之聲,便如風捲鬆濤。加以那山鳴谷應的聲音,還未斷絶。兩種聲音,相和起來。這裡看的人又是哄然一響。我生平的耳朵裡,倒是頭一回聽見。接着又是演放一個。雖不是甚麼「心曠神怡」的事情,也可以算得耳目一新的了。
看罷,同述農回來,洗盞更酌。談談說說,又說到那會黨的事。我再問道:「方纔你說他們都有暗號,這暗號到底是怎麼樣的?」述農道:「這個我哪裡得知,要是知道了,那就連我也是會黨了。他們這個會黨,聲勢也很大,內裡面戴紅頂的大員也不少呢。」我道:「既是那麼說,你就是會黨,也不辱沒你了。」述農道:「罷,罷,我彀不上呢。」我道:「究竟他們辦些甚麼事呢?」述農道:「其實他們空着沒有一點事,也不見得怎麼為患地方,不過聲勢浩大罷了。倘能利用他呢,未嘗不可借他們的力量辦點大事;要是不能利用他,這個養癰貽患,也是不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