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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想走開,忽聽得砉的一聲門響,有人進去了。我留心一看,正是那個周福。只見他走進房時,四下里一望,嘴裡說道:「又沒有人了。」一回頭看見桌上那一包銀子,拿在手裡顛了一顛,把舌頭吐了一吐。伸手去開那抽屜,誰知都是鎖着的;他又去開了書櫃,把那一包銀子,放在書櫃裡面,關好了;又四下里望了一望,然後出去,把房門倒掩上了。我心中暗暗想道:「起先見他的情形很象是賊,誰知倒不是賊。」於是繞了出來,走過一個房門口,聽見裡面有人說話。這個房住的是一個同事,姓畢,表字鏡江。我因為聽見說話聲音,無意中往裡面一望,只見鏡江同着一個穿短衣赤腳的粗人,在那裡下象棋。那粗人手裡,還拿着一根尺把長的旱煙筒,在那裡吸着煙。我心中暗暗稱奇。不便去招呼他,順着腳步,走回籤押房。只見周福在房門口的一張板凳上坐著,見我來了,就站起來,說道:「師爺下次要出去,請把門房鎖了,不然,丟了東西是小的們的干紀。他一面說,我一面走到房裡,他也跟進來。又說道:“丟了東西,老爺又不查的,這個最難為情。」我笑道:「查不查有甚麼難為情?」周福道:「不是這麼說。倘是丟了東西,馬上就查,查明白了是誰偷的,就懲治了誰,那不是偷東西的,自然心安了。此刻老爺一概不查,只說丟了就算了,這自然是老爺的寬洪大量。但是那偷東西的心中,暗暗歡喜;那不是偷東西的,倒懷着鬼胎,不知主人疑心的是誰。並且同事當中,除了那個真是做賊的,大家都是你疑我,我疑你,這不是不安麼?」我道:「查是要查的,不過暗暗的查罷了。並且老爺雖然不查,你們也好查的;查着了真賊,還有得賞呢。」周福道:「賞是不敢望賞,不過查着了,可以明明心跡罷了。」我道:「那麼你們凡是自問不是做賊的,都去暗暗的查來,但是不可張揚,把那做賊的先嚇跑了。」周福答了兩個「是」字,要退出去;又止住了腳步,說道:「小的剛纔進來,看見書桌上有一封銀子,已經放在書櫃裡面了。」我道:「我知道了。畢師爺那房裡,有一個很奇怪的人,你去看看是誰。」周福答應着去了。
恰好述農公事完了,到這裡來坐。一進房門便道:「你真是信人,今天就來請我了。」我道:「今天還來不及呢,一會兒我就要進城了。」述農笑道:「取笑罷了,難道真要你請麼?」我道:「我要求你說故事,只好請你。」剛說到這裡,周福來了,說道;「並沒有甚麼奇怪人,只有一個挑水夫阿三在那裡。」我問道:「在那裡做甚麼?」周福道:「好象剛下完了象棋的樣子,在那裡收棋子呢。」說完,退了出去。述農便問甚麼事,我把畢鏡江房裡的人說了。述農道:「他向來只同那些人招接。」我道:「這又為甚麼?」述農道:「你算得要管閒事的了,怎麼這個也不知道?」我道:「我只喜歡打聽那古怪的事,閒事是不管的。你這麼一說,這裡面一定又有甚麼蹺蹊的了,倒要請教請教。述農道:「這也沒有甚麼蹺蹊,不過他出身微賤,聽說還是個“王八」,所以沒有甚人去理他,就是二爺們見了他也避的,所以他只好去結交些燒火挑水的了。」我道:「繼翁為甚用了這等人?」述農道:「繼翁何嘗要用他,因為他弄了情面薦來的,沒奈何給他四弔錢一個月的干-罷了。他連字也不識,能辦甚麼事要用他!」我道:「他是誰薦的?」述農道:「這個我也不甚了利,你問繼翁去。你每每見了我,就要我說故事,我昨夜窮思極想的,想了兩件事:一件是我親眼看見的實事,一件是相傳說著笑的,我也不知是實事還是故意造出來笑的。我此刻先把這個給你說了,可見得我們就這大關的事不是好事,我這當督扦的,還是眾怨之的呢。」我聽了大喜,連忙就請他說。述農果然不慌不忙的說出兩件事來。
正是:過來人具廣長古,揮-間登說法台。未如述農說的到底是甚麼事,且待下回再記——
第
012回 查私貨關員被累 行酒令席上生風
且說我當下聽得述農沒有兩件故事,要說給我聽,不勝之喜,便凝神屏息的聽他說來,只聽他說道:「有一個私販,專門販土,資本又不大,每次不過販一兩隻,裝在罈子裡面,封了口,粘了茶食店的招紙,當做食物之類,所過關卡,自然不留心了。然而做多了總是要敗露的。這一次,被關上知道了,罰他的貨充了公。他自然是敢怒不敢言的了。過了幾天,他又來了,依然帶了這麼一罈,被巡丁們看見了,又當是私土,上前取了過來,他就逃走了。這巡丁捧了罈子,到師爺那裡去獻功。師爺見又有了充公的土了,正好拿來煮煙,歡歡喜喜的親手來開這罈子。誰知這回不是土了,這一打開,裡面跳出了無數的蚱蜢來,卻又臭惡異常。原來是一罈子糞水,又裝了成千的蚱蜢。登時閙得臭氣熏天,大家躲避不及。這蚱蜢又是飛來跳去的,閙到滿屋子沒有一處不是糞花。你道好笑不好笑呢?」我道:「這個我也曾聽見人家說過,只怕是個笑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