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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 9 / 229
古典小說類 / 吳研人 / 本書目錄
  

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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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正在這麼想著,繼之忽地裡回到公館裡來。方纔坐定,忽報有客拜會。繼之叫請,一面換上衣冠,出去會客。我自在書房裡,不去理會。歇了許久,繼之才送過客回了進來,一面脫卸衣冠,一面說道:「天下事真是愈出愈奇了!老弟,你這回到南京來,將所有閲歷的事,都同他筆記起來,將來還可以成一部書呢。」我問:「又是什麼事?」繼之道:「晌午時候,你走了,就有人送了一封信來。拆開一看,卻是一位制台衙門裡的幕府朋友送來的,信上問我幾時在家,要來拜訪。我因為他是制台的幕友,不便怠慢他,因對來人說:『我本來今日要回家,就請下午到捨去談談。』打發來人去了,我就忙着回來。坐還未定,他就來了。我出去會他時,他卻沒頭沒腦的說是請我點戲。」我聽到這裡,不覺笑起來,說道:「果然奇怪,這老遠的路約會了,卻做這等無謂的事。」繼之道:「哪裡話來!當時我也是這個意思,因問他道:『莫非是哪一位同寅的喜事壽日,大家要送戲?若是如此,我總認一個份子,戲是不必點的。』他聽了我的話,也好笑起來,說不是點這個戲。我問他到底是甚戲。他在懷裡掏出一個摺子來遞給我。我打開一看,上面開着江蘇全省的縣名,每一個縣名底下,分注了些數目字,有注一萬的,有注二三萬的,也有注七八千的。我看了雖然有些明白,然而我不便就說是曉得了,因問他是甚意思。他此時炕也不坐了,拉了我下來,走到旁邊貼擺着的兩把交椅上,兩人分坐了,他附着了我耳邊,說道:『這是得缺的一條捷徑。若是要想哪一個缺,只要照開着的數目,送到裡面去,包你不到十天,就可以掛牌。這是補實的價錢。若是署事,還可以便宜些。』我說:“大哥怎樣回報他呢?」繼之道:「這種人哪裡好得罪他!只好同他含混了一會,推說此刻初接大關這差,沒有錢,等過些時候,再商量罷。他還同我胡纏不了,好容易才把他敷衍走了。」我說:「果然奇怪!但是我聞得賣缺雖是官場的慣技,然而總是藩台衙門裡做的,此刻怎麼閙到總督衙門裡去呢?」繼之道:「這有甚麼道理!只要勢力大的人,就可以做得。只是開了價錢,具了手摺,到處兜攬,未免太不象樣了!」我說道:「他這是招徠生意之一道呢。但不知可有『貨真價實,童叟無欺』的字樣沒有?」說的繼之也笑了。

大家說笑一番。我又想起寄信與伯父一事,因告訴了繼之。繼之嘆道:「令伯既是那麼著,只怕寄信去也無益;你如果一定要寄信,只管寫了交給我,包你寄到。」我聽了,不覺大喜。


  

正是:意馬心猿縈夢寐,河魚天雁托音書。要知繼之有甚法子可以寄得信去,且待下回再記——

006回 徹底尋根表明騙子 窮形極相畫出旗人

卻說我聽得繼之說,可以代我寄信與伯父,不覺大喜。就問:「怎麼寄法?又沒有住址的。」繼之道:「只要用個馬封,面上標着『通州各屬沿途探投勘荒委員』,沒有個遞不到的;再不然,遞到通州知州衙門,托他轉交也可以使得。」我聽了大喜道:「既是那麼著,我索性寫他兩封,分兩處寄去,總有一封可到的。」

當下繼之因天晚了,便不出城,就在書房裡同我談天。我說起今日到祥珍估鐲子價,被那掌柜拉著我,訴說被騙的一節。繼之嘆道:「人心險詐,行騙乃是常事。這件事情,我早就知道了。你今日聽了那掌柜的話,只知道外面這些情節,還不知內裡的事情。就是那掌柜自家,也還在那裡做夢,不知是哪一個騙他的呢。」我驚道:「那麼說,大哥是知道那個騙子的了,為甚不去告訴了他,等他或者控告,或者自己去追究,豈不是件好事?」繼之道:「這裡面有兩層:一層是我同他雖然認得,但不過是因為常買東西,彼此相熟了,通過姓名,並沒有一些交情,我何若代他管這閒事;二層就是告訴了他這個人,也是不能追究的。你道這騙子是誰?」繼之說到這裡,伸手在桌子上一拍道:「就是這祥珍珠寶店的東家!」我聽了這話,吃了一大嚇,頓時獃了。歇了半晌,問道:「他自家騙自家,何苦呢?」繼之道:「這個人本來是個騙子出身,姓包,名道守。人家因為他騙術精明,把他的名字讀別了,叫他做包到手。後來他騙的發了財了,開了這家店。去年年下的時候,他到上海去,買了一張呂宋彩票回來,被他店裡的掌柜、夥計們見了,要分他半張;他也答應了,當即裁下半張來。這半張是五條,那掌柜的要了三條;餘下兩條,是各小伙計們公派了。當下銀票交割清楚。過得幾天,電報到了,居然叫他中了頭彩,自然是大家歡喜。到上海去取了六萬塊洋錢回來:他占了三萬,掌柜的三條是一萬八,其餘萬二,是眾夥計分了。當下這包到手,便要那掌柜合些股分在店裡,那掌柜不肯。他又叫那些小伙計合股,誰知那些夥計們,一個個都是要摟着洋錢睡覺,看著洋錢吃飯的,沒有一個答應。因此他懷了恨了,下了這個毒手。此刻放著那玉佛、花瓶那些東西,還值得三千兩。那姓劉的取去了一萬九千兩,一萬九除了三千,還有一萬六,他咬定了要店裡眾人分着賠呢。」

我道:「這個圈套,難為他怎麼想得這般周密,叫人家一點兒也看不出來。」繼之道:「其實也有一點破綻,不過未曾出事的時候,誰也疑心不到就是了。他店裡的後進房子,本是他自己家眷住着的,中了彩票之後,他才搬了出去。多了幾個錢,要住舒展些的房子,本來也是人情。但騰出了這後進房子,就應該收拾起來,招呼些外路客幫,或者在那裡看貴重貨物,這也是題中應有之義呀,為甚麼就要租給別人呢?」我說道:「做生意人,本來是處處打算盤的,租出幾個房錢,豈不是好?並且誰料到他約定一個騙子進來呢?我想那姓劉的要走的時候,把東西還了他也罷了。」繼之道:「唔,這還了得!還了他東西,到了明天,那下了定的人,就備齊了銀子來交易,沒有東西給他,不知怎樣索詐呢!何況又是出了筆據給他的。這種騙術,直是妖魔鬼怪都逃不出他的網羅呢。」

說到這裡,已經是吃晚飯的時候了。


  

吃過晚飯,繼之到上房裡去,我便寫了兩封信。恰好封好了,繼之也出來了,當下我就將信交給他。他接過了,說明天就加封寄去。我兩個人又閒談起來。

我一心只牽記着那苟觀察送客的事,又問起來。繼之道:「你這個人好笨!今日吃中飯的時候你問我,我叫你寫賈太守的信,這明明是叫你不要問了,你還不會意,要問第二句。其實我那時候未嘗不好說,不過那些同桌吃飯的人,雖說是同事,然而都是甚麼藩台咧、首府咧、督署幕友咧——這班人薦的,知道他們是甚麼路數。這件事雖是人人曉得的,然而我犯不着傳出去,說我講制台的醜話。我同你呢,又不知是甚麼緣法,很要好的,隨便同你談句天,也是處處要想——教導呢,我是不敢說;不過處處都想提點你,好等你知道些世情。我到底比你痴長幾年,出門比你又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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