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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免閒談一會。只見他店中一個個的夥計,你埋怨我,我埋怨你;那掌柜的雖是陪我坐著,卻也是無精打彩的。我看見這種情形,起身要走。掌柜道:「閣下沒事,且慢走一步,我告訴閣下一件事,看可有法子想麼?」我聽了此話,便依然坐下,問是甚事。堂櫃道:「我家店裡遇了騙子——」我道:「怎麼個騙法呢?」掌柜道:「話長呢。我家店裡後面一進,有六七間房子,空着沒有用,前幾個月,就貼了一張招租的帖子。不多幾天,就有人來租了,說是要做公館。那個人姓劉,在門口便貼了個『劉公館』的條子,帶了家眷來住下。天天坐著轎子到外面拜客,在我店裡走來走去,自然就熟了。晚上沒有事,他也常出來談天。有一天,他說有幾件東西,本來是心愛的,此刻手中不便,打算拿來變價,問我們店裡要不要。『要是最好;不然,就放在店裡寄賣也好。』我們大眾夥計,就問他是甚麼東西。他就拿出來看,是一尊玉佛,卻有一尺五六寸高;還有一對白玉花瓶;一枝玉鑲翡翠如意;一個班指。這幾件東西,照我們去看,頂多不過值得三千銀子,他卻說要賣二萬;倘賣了時,給我們一個九五回用。我們明知是賣不掉的,好在是寄賣東西,不犯本錢的;又不很占地方,就拿來店面上作個擺設也好,就答應了他。擺了三個多月,雖然有人問過,但是聽見了價錢,都嚇的吐出舌頭來,從沒有一個敢還價的。有一天來了一個人,買了幾件鼻煙壺、手鐲之類,又買了一掛朝珠,還的價錢,實在內行;批評東西的毛病,說那東西的出處,着實是個行家。過得兩天,又來看東西。如此鬼混了幾天。忽然一天,同了兩個人來,要看那玉佛、花瓶、如意。我們取出來給他看。他看了,說是通南京城裡,找不出這東西來。讚賞了半天,便問價錢。我們一個夥計,見他這麼中意,就有心同他打趣,要他三萬銀子。他說道:『東西雖好,哪裡值到這個價錢,頂多不過一個折半價罷了。』閣下,你想,三萬折半,不是有了一萬五千了嗎?我們看見他這等說,以為可以有點望頭了,就連那班指拿出來給他看,說明白是人家寄賣的。他看了那班指,也十分中意。又說道:『就是連這班指,也值不到那些。』我們請他還價。他說道:“我已說過折半的了,就是一萬五千銀子罷。’我們一個夥計說:『你說的萬五,是那幾件的價;怎麼添了這個班指,還是萬五呢?』他笑了笑道:『也罷,那麼說,就是一萬六罷。』講了半天,我們減下來減到了二萬六,他添到了一萬七,未曾成交,也就走了。他走了之後,我們還把那東西再三細看,實在看不出好處,不知他怎麼出得這麼大的價錢。自家不敢相信,還請了同行的看貨老手來看,也說不過值得三四千銀子。然而看他前兩回來買東西,所說的話,沒有一句不內行,這回出這重價,未必肯上當。想來想去,總是莫明其妙。到了明天,他又帶了一個人來看過,又加了一千的價,統共是一萬八,還沒有成交。以後便天天來,說是買來送京裡甚麼中堂壽禮的,來一次加一點價,後來加到了二萬四。我們想連那姓劉的所許九五回用,已穩賺了五千銀子了,這天就定了交易。那人卻拿出一張五百兩的票紙來,說是一時沒有現銀,先拿這五百兩作定,等十天來拿。又說到了十天期,如果他不帶了銀子來拿,這五百兩定銀,他情願不追還;但十天之內,叫我們千萬不要賣了,如果賣了,就是賠他二十四萬都不答應。我們都應允了。他又說交易太大,恐怕口說無憑,要立個憑據。我們也依他,照着所說的話,立了憑據,他就去了。等了五六天不見來,到了第八天的晚上,忽然半夜裡有人來打門。我們開了門問時,卻見一個人倉倉皇皇問道:『這裡是劉公館麼?』我們答應他是的。他便走了進來,我們指引他進去。不多一會,忽然聽見裡面的人號啕大哭起來。嚇得連忙去打聽,說是劉老爺接了家報,老太太過了。我們還不甚在意。到了次日一早,那姓劉的出來算還房錢,說即日要帶了家眷,奔喪回籍,當夜就要下船,向我們要還那幾件東西。我們想明天就是交易的日期,勸他等一天。他一定不肯。再四相留,他執意不從,說是我們做生意人不懂規矩,得了父母的訃音,是要星夜奔喪的,照例昨夜得了信,就要動身,只為收拾行李沒法,已經耽擱了一天了。我們見他這麼說,東西是已經賣了,不能還他的,好在只隔得一天,不如兌了銀子給他罷。於是扣下了一千兩回用,兌了一萬九千銀子給他。他果然即日動身,帶著家眷走了。至于那個來買東西的呢,莫說第十天,如今一個多月了,影子也不看見。前天東家來店查帳,曉得這件事,責成我們各同事分賠。閣下,你想那姓劉的,不是故意做成這個圈套來行騙麼?可有個甚麼法子想想?」
我聽了一席話,低頭想了一想,卻是沒有法子。那掌柜道:「我想那姓劉的說甚麼丁憂,都是假話,這個人一定還在這裡。只是有甚法子,可以找着他?」我說道:「找着他也是無用。他是有東西賣給你的,不過你自家上當,買貴了些,難道有甚麼憑據,說他是騙子麼?」那掌柜聽了我的話,也想了一想,又說道:「不然,找着那個來買的人也好。」我道:「這個更沒有用。他同你立了憑據,說十天不來,情願憑你罰去定銀,他如今不要那定銀了,你能拿他怎樣?」那掌柜聽了我的話,只是嘆氣。我坐了一會,也就走了。
回去交代明白了手鐲,看了一回書,細想方纔祥珍掌柜所說的那樁事,真是無奇不有。這等騙術,任是甚麼聰明人,都要入彀;何況那做生意人,只知謀「利」,哪裡還唸著有個「害」字在後頭呢。又想起今日看見那苟公館送客的一節事,究竟是甚麼意思,繼之又不肯說出來,內中一定有個甚麼情節,巴不能夠馬上明白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