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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 6 / 229
古典小說類 / 吳研人 / 本書目錄
  

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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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我聽了繼之一番議論,自悔失言,不覺漲紅了臉。歇了一會,方把在元和船上遇見扮了官做賊的一節事,告訴了繼之。繼之嘆了一口氣,歇了一歇道:「這事也真難說,說來也話長。我本待不說,不過略略告訴你一點兒,你好知道世情險詐,往後交結個朋友,也好留一點神。你道那個人是扮了官做賊的麼?他還是的的確確的一位候補縣太爺呢,還是個老班子。不然,早就補了缺了,只為近來又開了個鄭工捐,捐了大八成知縣的人,到省多了,壓了班。再是明年要開恩科,榜下即用的,不免也要添幾個。所以他要望補缺,只好叫他再等幾年的了。不然呢,差事總還可以求得一個,誰知他去年辦鎮江木厘,因為勒捐閙事,被木商聯名來省告了一告,藩台很是怪他,馬上撤了差,記大過三次,停委兩年。所以他官不能做,就去做賊了。」我聽了這話,不覺大驚道:「我聽見說還把他送上岸來辦呢,但不知怎麼辦他?」繼之搖搖頭嘆道:「有甚麼辦法!船上人送他到了巡防局,船就開行去了。所有偷來的臓物,在船上時已被各人分認了。他到了巡防局,那局裡委員終是他的朋友,見了他也覺難辦。他卻裝做了滿肚子委屈,又帶著點怒氣,只說他的底下人一時貪小,不合偷了人家一根菸筒,叫人家看見了,趕到房艙裡來討去;船上買辦又仗着洋人勢力,硬來翻箱倒篋的搜了一遍,此時還不知有失落東西沒有。那委員聽見他這麼說,也就順水推船,薄薄的責了他的底下人幾下就算了。你們初出來處世的,結交個朋友,你想要小心不要?他還不止做賊呢,在外頭做賭棍、做騙子、做枴子,無所不為,結交了好些江湖上的無賴,外面仗着官勢,無法無天的事,不知幹了多少的了。」

我聽了繼之一席話,暗暗想道:「據他說起來,這兩個道台、一個知縣的行徑,官場中竟是男盜女娼的了,但繼之現在也在仕路中,這句話我不便直說出來,只好心裡暗暗好笑。雖然,內中未必儘是如此。你看繼之,他見我窮途失路,便留我在此居住,十分熱誠,這不是古誼可風的麼?並且他方纔勸戒我一番話,就是自家父兄,也不過如此,真是令人可感。」一面想著,又談了好些處世的話,他就有事出門去了。


  

過了一天,繼之上衙門回來,一見了我的面,就氣忿忿的說道:「奇怪,奇怪!」我看見他面色改常,突然說出這麼一句話,連一些頭路也摸不着,獃了臉對著他。只見他又率然問道:「你來了多少天了?」我說道:「我到了十多天了。」繼之道:「你到過令伯公館幾次了?」我說:「這個可不大記得了,大約總有七八次。」繼之又道:「你住在甚麼客棧,對公館裡的人說過麼?」我說:「也說過的;並且住在第幾號房,也交代明白。」繼之道:「公館裡的人,始終對你怎麼說?」我說:「始終都說出差去了,沒有回來。」繼之道:「沒有別的話?」我說:「沒有。」繼之氣的直挺挺的坐在交椅上。半天,又嘆了好幾口氣說道:「你到的那幾天,不錯,是他差去了,但不過到六合縣去會審一件案,前後三天就回來了。在十天以前,他又求了藩台給他一個到通州勘荒的差使,當天奉了札子,當天就稟辭去了。你道奇怪不奇怪?」我聽了此話,也不覺獃了,半天沒有話說。繼之又道:「不是我說句以疏間親的話,令伯這種行徑,不定是有意迴避你的了。」

此時我也無言可答,只坐在那裡出神!

繼之又道:「雖是這麼說,你也不必着急。我今天見了藩台,他說此地大關的差使,前任委員已經滿了期了,打算要叫我接辦,大約一兩天就可以下札子。我那裡左右要請朋友,你就可以揀一個合式的事情,代我辦辦。我們是同窗至好,我自然要好好的招呼你。至於你令伯的話,只好慢慢再說,好在他終久是要回來的,總不能一輩子不見面。」我說道:「家伯到通州去的話,可是大哥打聽來的,還是別人傳說的呢?」繼之道:「這是我在藩署號房打聽來的,千真萬真,斷不是謡言。你且坐坐,我還要出去拜一個客呢。」說著,出門去了。

我想起繼之的話,十分疑心,伯父同我骨肉至親,哪裡有這等事!不如我再到伯父公館裡去打聽打聽,或者已經回來,也未可知。想罷了,出了門,一直到我伯父公館裡去。到門房裡打聽,那個底下人說是:「老爺還沒有回來。前天有信來,說是公事難辦得很,恐怕還有幾天耽擱。」我有心問他說道:「老爺還是到六合去,還是到通州去的呢?」那底下人臉上紅了一紅,頓住了口,一會兒方纔說道:「是到通州去的。」我說:「到底是幾時動身的呢?」他說道:「就是少爺來的那天動身的。」我說:「一直沒有回來過麼?」他說:「沒有。」我問了一番話,滿腹狐疑的回到吳公館裡去。

繼之已經回來了,見了我便問:「到那裡去過?」我只得直說一遍。繼之嘆道:「你再去也無用。這回他去勘荒,是可久可暫的,你且安心住下,等過一兩個月再說。我問你一句話:你到這裡來,寄過家信沒有?」我說:「到了上海時,曾寄過一封;到了這裡,卻未曾寄過。」繼之道:「這就是你的錯了,怎麼十多天工夫,不寄一封信回去!可知尊堂伯母在那裡盼望呢。」我說:「這個我也知道。因為要想見了家伯,取了錢莊上的利錢,一齊寄去,不料等到今日,仍舊等不着。」繼之低頭想了一想道:“你只管一面寫信,我借五十兩銀子,給你寄回去。你信上也不必提明是借來的,也不必提到未見着令伯,只糊里糊塗的說先寄回五十兩銀子,隨後再寄罷了;

不然,令堂伯母又多一層着急。”


  

我聽了這話,連忙道謝。繼之道:「這個用不着謝。你只管寫信,我這裡明日打發家人回去,接我家母來,就可以同你帶去。接辦大關的札子,已經發了下來,大約半個月內,我就要到差。我想屈你做一個書啟,因為別的事,你未曾辦過,你且將就些。我還在帳房一席上,掛上你一個名字。那帳房雖是藩台薦的,然而你是我自家親信人,掛上了一個名字,他總得要分給你一點好處。還有你書啟名下應得的薪水,大約出息還不很壞。這五十兩銀子,你慢慢的還我就是了。」當下我聽了此言,自是歡喜感激。便去寫好了一封家信,照着繼之交代的話,含含糊糊寫了,並不提起一切。到了明日,繼之打發家人動身,就帶了去。此時,我心中安慰了好些,只不知我伯父到底是甚麼主意,因寫了一封信,封好了口,帶在身上,走到我伯父公館裡去,交代他門房,叫他附在家信裡面寄去。叮囑再三,然後回來。

又過了七八天,繼之對我道:「我將近要到差了。這裡去大關很遠,天天來去是不便當的;要住在關上,這裡又沒有個人照應。書啟的事不多,你可仍舊住在我公館裡,帶著照應照應內外一切,三五天到關上去一次。如果有緊要事,我再打發人請你。好在書啟的事,不必一定到關上去辦的。或者有時我回來住幾天,你就到關上去代我照應,好不好呢?」我道:「這是大哥過信我、體貼我,我感激還說不盡,那裡還有不好的呢。」當下商量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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