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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兩句寫一路所見,是近景。古樹老根纏石,彷彿它天生是連着石頭長起來的。湍急清澈的泉水,把面上的浮土、樹葉沖走了,露出泉底的沙子來,更顯得水明沙淨。這兩句形象地描繪了幽僻山徑中特有的景物和色彩。而與此相應,作者用的是律詩中的拗句,「老」字和「清」字的平仄對拗,在音節上也加強了高古、清幽的氣氛。
五、六兩句寫入望的遠景。「千峰」言山峰之多,因在雨中顯得幽暗,看不清楚。「一徑入雲斜」和「千峰隨雨暗」相對照,見得那通往盧岵山居小路的高峻、幽深,曲曲彎彎一直通向煙雲深處。這兩句改用協調的音節,一方面是為了增加變化,一方面也是和寫遠景的闊大相適應的。
七、八兩句又改用拗句的音節,仍是和通篇突出山居景物的特殊色彩相適應的。而寫景物的特殊色彩又是為了寫人,為了襯託古樸高潔的「處士」形象。
「蕎麥」是瘠薄山地常種的作物,春間開小白花。在日照強烈的白天裡,小白花不顯眼,等到日暮鳥散,才顯出滿山的蕎麥花一片潔白。蕎麥花既和描寫處士的山居風光相適應,同時,也說明處士的生活雖然孤高,也並非和人世完全隔絶;藉此又點明了作者造訪的季節—春天。
全詩的層次非常清楚,景物寫得雖多而錯落有致。更重要的是通過景物的特殊色彩,使讀者對盧岵處士生活的古樸和人品的孤高有一個深刻的印象。作者的這種比較特殊的表現手法,應該說是很成功的。
(張志岳)
碧磵驛曉思
碧磵驛曉思
溫庭筠
香燈伴殘夢,楚國在天涯。
月落子規歇,滿庭山杏花。
在五、七言絶句中,五絶較為近古;前人論五絶,也每以「調古」為上乘。溫庭筠這首五絶,卻和崇尚真切、渾樸、古澹的「調古」之作迥然有別。它的意境和風格都更接近於詞,甚至不妨說它就是一種詞化的小詩。
碧磵驛所在不詳,據次句可知,是和詩人懷想的「楚國」相隔遙遠的一所山間驛舍。詩中所寫的,全是清晨夢醒以後瞬間的情思和感受。
首句寫旅宿者清晨剛醒時恍忽迷離的情景。乍醒時,思緒還停留在剛剛消逝的夢境中,彷彿還在繼續着昨夜的殘夢。在恍忽迷離中,看到孤燈熒熒,明滅不定,更增添了這種恍在夢中的感覺。「殘夢」,正點題內「曉」字,並且透出一種迷惘的意緒。不用「孤燈」而用「香燈」這種綺麗的字面,固然和詩人的喜作綺語有關,但在這裡,似有暗示夢境的內容性質的意味,且與全詩柔婉的格調取得統一。「香燈」與「殘夢」之間,着一「伴」字,不僅透露出旅宿者的孤孑無伴,而且將夜夢時間無形中延長了,使讀者從「伴殘夢」的瞬間自然聯想到整個夢魂縈繞、孤燈相伴的長夜。
次句忽然宕開,寫到「楚國在天涯」,似乎跳躍很大。實際上這一句並非一般的敘述語,而是剛醒來的旅人此刻心中所想,而這種懷想又和夜來的夢境有密切關係。原來旅人夜來夢魂縈繞的地方就是遠隔天涯的「楚國」。而一覺醒來,惟見空室孤燈,頓悟此身仍在山驛,「楚國」仍遠在天涯,不覺悵然若失。這真是山驛夢迴楚國遠了。溫庭筠是太原人,但在江南日久,儼然以「楚國」為故鄉。這首詩正是抒寫思楚之情的。
「月落子規歇,滿庭山杏花。」三、四兩句,又由心之所繫的天涯故國,轉回到碧磵驛的眼前景物:月亮已經落下去,「啼夜月,愁空山」的子規也停止了淒清的鳴叫聲;在曉色朦朧中,驛舍的庭院正開滿了繁茂的山杏花。這兩句情寓景中,寫得非常含蓄。子規鳥又叫思歸、催歸,鳴聲有如「不如歸去」。特別是在空山月夜,啼聲更顯得淒清。這裡說「月落子規歇」,正暗透出昨夜一夕,詩人獨宿山驛,在子規的哀鳴聲中翻動着覊愁歸思的情景。這時,子規之聲終於停歇,一直為它所牽引的歸思也稍有收束,心境略趨平靜。就在這種情境下,詩人忽然瞥見滿庭盛開的山杏花,心中若有所觸。全詩也就在這但書即目所見與若有所感中悠然收住。對這景物所引起的感觸、聯想和記憶,則不着一字,任憑讀者去尋味。這境界是美的,但似乎帶有一點寂寞和憂傷。其中蘊含著一種愁思稍趨平靜時目遇美好景物而引起的淡淡喜悅,又好象在欣喜中仍不免有身處異鄉的陌生感和孤孑感。碧磵驛此刻已經是山杏盛開,遠隔天涯的「楚國」,想必也是滿目春色、繁花似錦了。詩人當日目接神遇之際,其感受與聯想可能本來就是渾淪一片,不甚分明,因此筆之於紙,也就和盤托出,不加點醒,構成一種朦朧淡遠的境界。這種表現手法,在溫詞中運用得非常普遍而且成功,象《菩薩蠻》詞的「江上柳如煙,雁飛殘月天」,「心事竟誰知?月明花滿枝」,「花落子規啼,綠窗殘夢迷」,「雨後卻斜陽,杏花零落香」等句,都是顯例。對照之下,可以發現「月落子規歇,滿庭山杏花」兩句,無論意境、情調、語言和表現手法,都與詞非常接近。
這首詩几乎通篇寫景(第二句從抒情主人公心中所想的角度去理解,也是寫景,而非敘事),沒有直接抒情的句子,也沒有多少敘事成分。圖景與圖景之間沒有勾連過渡,似續似斷,中間的空白比一般的詩要大得多。語言則比一般的詩要柔婉綺麗,這些,都更接近詞的作風。溫庭筠的小詩近詞,倒主要不是表明詞對詩的影響,而是反映出詩向詞演化的跡象。
(劉學鍇)
商山早行
商山早行
溫庭筠
晨起動征鐸,客行悲故鄉。
鷄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
槲葉落山路,枳花明驛牆。
因思杜陵夢,鳧雁滿回塘。
這首詩之所以為人們所傳誦,是因為它通過鮮明的藝術形象,真切地反映了封建社會裡一般旅人的某些共同感受。商山,也叫楚山,在今陝西商縣東南。作者曾于唐宣宗大中末年離開長安,經過這裡。
首句表現「早行」的典型情景,概括性很強。清晨起床,旅店裡外已經叮叮噹當,響起了車馬的鈴鐸聲,旅客們套馬、駕車之類的許多活動已暗含其中。第二句固然是作者講自己,但也適用於一般旅客。「在家千日好,出外一時難」。在封建社會裡,一般人由於交通困難、人情澆薄等許多原因,往往安土重遷,怯于遠行。「客行悲故鄉」這句詩,很能夠引起讀者情感上的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