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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聲遠過瀟湘去」,這一句轉而從聽覺角度寫景,和上句「碧天」緊相承接。夜月朦朧,飛過碧天的大雁是不容易看到的,只是在聽到雁聲時才知道有雁飛過。在寂靜的深夜,雁叫更增加了清冷孤寂的情調。「雁聲遠過」,寫出了雁聲自遠而近,又由近而遠,漸漸消失在長空之中的過程,也從側面暗示出女主人公凝神屏息、傾聽雁聲南去而若有所思的情狀。古有湘靈鼓瑟和雁飛不過衡陽的傳說,所以這裡有雁去瀟湘的聯想,但同時恐怕和女主人公心之所繫有關。雁足傳書。聽到雁聲南去,女主人公的思緒也被牽引到南方。大約正暗示女子所思念的人在遙遠的瀟湘那邊。
「十二樓中月自明」。前面三句,分別從女主人公所感、所見、所聞的角度寫,末句卻似撇開女主人公,只畫出沉浸在明月中的「十二樓」。《史記。孝武本紀》集解引應劭曰:「崑崙玄圃五城十二樓,此仙人之所常居也。」詩中用「十二樓」,或許藉以暗示女主人公是女冠者流,或許藉以形容樓閣的清華,點明女主人公的貴家女子身份。「月自明」的「自」字用得很有情味。孤居獨處的離人面對明月,會勾起別離的情思,團圓的期望,但月本無情,仍自照臨高樓。「玉戶簾中卷不去,搗衣砧上拂還來。」詩人雖只寫了沉浸在月光中的高樓,但女主人公的孤寂、怨思,卻彷彿融化在這似水的月光中了。這樣以景結情,更增添了悠然不盡的餘韻。
這首寫女子別離之怨的詩頗為特別。全篇除「夢不成」三字點出人物以外,全是景物描寫。整首詩就象是幾個組接得很巧妙的寫景鏡頭。詩人要着重表現的,並不是女主人公的具體心理活動、思想感情,而是通過景物的描寫、組合,渲染一種和主人公相思別離之怨和諧統一的氛圍、情調。冰簟、銀床、秋夜、碧空、明月、輕雲、南雁、瀟湘,以至籠罩在月光下的玉樓,這一切,組成了一幅清麗而含有寂寥哀傷情調的畫圖。整個畫面的色調和諧地統一在輕柔朦朧的月色之中。讀了這樣的詩,對詩中人物的思想感情也許只有一個朦朧的印象,但那具有濃郁詩意的情調、氣氛卻將長時間留在記憶中。
回到詩題。「瑤瑟怨」是否僅僅暗示女子的別離之怨呢?仔細尋味,似同時暗示詩的內容與「瑟」有關。「中夜不能寐,起坐彈鳴琴」(阮籍《詠懷》),寫女主人公夜間彈琴(瑟)抒怨也是可能的。如果說溫詩首句是寫「中夜不能寐」,那麼後三句可能就是暗寫「起坐彈鳴琴(瑟)」了。不過,寫得極含蓄,几乎不露痕跡。它把彈奏時的環境氣氛,音樂的意境與感染力,曲終時的情景都融化在鮮明的畫面中。彈瑟時正好有雁飛向南方,就象是因瑟聲的動人引來,又因不勝清怨而飛去一樣。曲終之後,萬籟俱寂,惟見月照高樓,流光徘徊。彈奏者則如夢初醒,悵然若失。這樣理解,詩的抒情氣氛似乎更濃一些,題面與內容也更相稱一些。
(劉學鍇)
過分水嶺
過分水嶺
溫庭筠
溪水無情似有情,入山三日得同行。
嶺頭便是分頭處,惜別潺湲一夜聲。
化無情之物為有情,往往是使平凡事物富於詩意美的一種藝術手段。這首短詩,很能說明這一點。
詩中所寫的分水嶺,大約是今陝西略陽縣東南的嶓塚山。這是秦蜀或秦梁間往來必經之地,在唐代是著名的交通要道,故一般徑稱分水嶺而不必冠以所在地。題稱「過分水嶺」,實際上寫的是在過分水嶺的行程中與溪水的一段因緣,以及由此引起的詩意感受。
首句就從溪水寫起。溪水是沒有感情的自然物,但眼前這條溪水,卻又似乎有情。在這裡,「無情」是用來引出「有情」、突出「有情」的。「有情」二字,是一篇眼目,下面三句都是圍繞着它來具體描寫的。「似」字用得恰到好處,它暗透出這只是詩人時或浮現的一種主觀感覺。換成「卻」字,便覺過于強調、坐實;改成「亦」字,又不免掩蓋主次,使「無情」與「有情」平分秋色。只有這個「似」字,語意靈動輕妙,且與全詩平淡中見深情的風格相統一。這一句在點出「有情」的同時,也就設置了懸念,引導讀者去注意下面的解答。
次句敘事,暗點感到溪水「似有情」的原因。嶓塚山是漢水與嘉陵江的分水嶺,因為山深,所以「入山三日」方能到達嶺頭。山路蜿蜒曲折,緣溪而行,故而行旅者感到這溪水一直在自己側畔同行。其實,入山是向上行,而水流總是向下,溪流的方向和行人的方向並不相同,但溪水雖不斷向相反方向流逝,而其潺湲聲卻一路伴隨。因為深山空寂無人,旅途孤孑無伴,這一路和旅人相伴的溪水便變得特別親切,彷彿是有意不離左右,以它的清澈面影、流動身姿和清脆聲韻來慰藉旅人的寂寞。我們從「得同行」的「得」字中,可以體味到詩人在寂寞旅途中邂逅良伴的欣喜;而感於溪水的「有情」,也于「得」字中見出。
「嶺頭便是分頭處,惜別潺湲一夜聲。」在「入山三日」,相伴相依的旅程中,「溪水有情」之感不免與日俱增,因此當登上嶺頭,就要和溪水分頭而行的時候,心中便不由自主地湧起依依惜別之情。但卻不從自己方面來寫,而是從溪水方面來寫,以它的「惜別」進一步寫它的「有情」。嶺頭處是旅途中的一個站頭,詩人這一晚就在嶺頭住宿。在寂靜的深山之夜,耳畔只聽到嶺頭流水,仍是潺湲作響,徹夜不停,彷彿是在和自己這個同行三日的友伴慇勤話別。這「潺湲一夜聲」五字,暗補「三日同行」時日夕所聞。溪聲仍是此聲,而當將別之際,卻極其自然地感覺這溪水的「潺湲一夜聲」如同是它的深情的惜別之聲。在這裡,詩人巧妙地利用了分水嶺的自然特點,由「嶺頭」引出旅人與溪水的「分頭」,又由「分頭」引出「惜別」,因惜別而如此體會溪聲。聯想的豐富曲折和表達的自然平易,達到了和諧的統一。寫到這裡,溪水的「有情」已經臻于極致,詩人對溪水的深情也自在不言中了。
分水嶺下的流水,潺湲流淌,千古如斯。看到過這條溪水的旅人,何止萬千,但似乎還沒有人從這個平凡景象中發現美,發現詩。由於溫庭筠對覊旅行役生活深有體驗,對朋友間的情誼分外珍重,他才能發現溪水這樣的伴侶,並賦予它一種動人的人情美。這裡,與其說是客觀事物的詩意美觸發了詩人的感情,不如說是詩人把自己美好的感情移注到了客觀事物身上。化無情為有情,前提是詩人自己有情。
(劉學鍇)
處士盧岵山居
處士盧岵山居
溫庭筠
西溪問樵客,遙識主人家。
古樹老連石,急泉清露沙。
千峰隨雨暗,一徑入雲斜。
日暮鳥飛散,滿山蕎麥花。
這首詩沒有直接寫盧岵,也沒有直接寫作者的心情,而是隻寫盧岵處士山居的景色。通過山居景色的描寫,反映其人品的高潔及作者的景慕之情。
一、二兩句是說先向砍柴的人打聽盧岵山居的所在地,然後遠遠地認準方向走去。通過「問樵客」、「遙識」的寫法,暗示出盧岵山居的幽僻。作者不稱砍柴的人為樵子、樵夫,而稱之為「樵客」,意味着這個砍柴者並不是俗人,這對於詩的氣氛也起着一定的渲染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