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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節骨眼上,天氣好壞關係一年收成。一場大雨,將會使多少人家的希望化作泡影。所以詩人懇切地默禱蒼天不要下雨。這層意思在詩中沒有直說,而用了形象化的語言,賦西風以人格,盼其早早回去,彷彿它操有予奪之權柄似的。「為問西風早晚回?」早晚回,即何時回,這怯生生的一問,表現的心情是焦灼的。
後二句是從生活中直接選取一個動人的形象來描繪:「白髮老農如鶴立,麥場高處望雲開。」給人以深刻的印象。首先,這樣的人物最能集中體現古代農民的性格:他們默默地為社會創造財富,飽經磨難與打擊,經常掙紮在生死線上,卻頑強地生活着,永不絶望。其次,「如鶴立」三字描繪老人「望雲開」的姿態極富表現力。「如鶴」的比喻,自然與白髮有關,「鶴立」的姿態給人一種持久、執着的感覺。這一形體姿態,能恰當表現出人物的內心活動。最後是「麥場高處」這一背景細節處理對突出人物形象起到不容忽視的作用。「麥場」,對於季節和「農家望晴」的原因是極形象的說明。而「高處」,對於老人「望雲開」的迫切心情則更是具體微妙的一個暗示。通過近乎繪畫的語言來表述,較之直接的敘寫,尤為含蓄,有力透紙背之感。
此詩選取收割時節西風已至大雨將來時的一個農家生活片斷,集中刻畫一個老農望雲的情節,通過這一「望」,可以使人聯想到農家一年半載的辛勤,想到白居易《觀刈麥》所描寫過的那種勞動情景;也可以使人想到嗷嗷待哺的農家兒孫和等着收割者的無情的「收租院」等等,此詩潛在含義是很深的。由於七絶體小,意象須集中,須使人窺斑見豹。此詩不同於《觀刈麥》的鋪陳抒寫手法,只集中寫一「望」字,也是「體實施之」的緣故。
此詩對農民有同情,但沒有同情的話;對農民有歌頌,但也沒有歌頌的話。讀者卻不難感到由衷的同情與歌頌就在不言之中。
(周嘯天)
秋日赴闕題潼關驛樓
秋日赴闕題潼關驛樓
許渾
紅葉晚蕭蕭,長亭酒一瓢。
殘雲歸太華,疏雨過中條。
樹色隨關迥,河聲入海遙。
帝鄉明日到,猶自夢漁樵。
潼關,在今陝西省潼關縣境內,當陝西、山西、河南三省要衝,是從洛陽進入長安必經的咽喉重鎮,形勢險要,景色動人。歷代詩人路經此地,往往要題詩紀勝。直到清末,譚嗣同還寫下他那「河流大野猶嫌束,山入潼關不解平」的名句。可知它在詩人們心目中的位置了。
許渾從故鄉潤州丹陽(今屬江蘇)第一次到長安去,途經潼關,也為其山川形勢和自然景色所深深吸引,興會淋漓,揮筆寫下了這首「高華雄渾」(清代吳汝綸語)的詩作。
開頭兩句,作者先勾勒出一幅秋日行旅圖,把讀者引入一個秋濃似酒、旅況蕭瑟的境界。「紅葉晚蕭蕭」,用寫景透露人物一縷縷悲涼的意緒:「長亭酒一瓢」,用敘事傳出客子旅途況味,用筆乾淨利落。此詩一本題作《行次潼關,逢魏扶東歸》。這個背景材料,可以幫助我們瞭解詩人何以在長亭送別、借瓢酒消愁的原委。
然而詩人沒有久久沉湎在離愁別苦之中。中間四句筆勢陡轉,大筆勾畫四周景色,雄渾蒼茫,全然是潼關的典型風物。騁目遠望,南面是主峰高聳的西嶽華山;北面,隔着黃河,又可見連綿蒼莽的中條山。殘雲歸岫,意味着天將放晴;疏雨乍過,給人一種清新之感。從寫景看,詩人拿「殘雲」再加「歸」字來點染華山,又拿「疏雨」再加「過」字來烘托中條山,這樣,太華和中條就不是死景而是活景,因為其中有動勢──在浩茫無際的沉靜中顯出了一抹飛動的意趣。
詩人把目光略收回來,就又看見蒼蒼樹色,隨關城一路遠去。關外便是黃河,它從北面奔湧而來,在潼關外頭猛地一轉,徑向三門峽衝去,翻滾的河水咆哮着流入渤海。「河聲」後續一「遙」字,傳出詩人站在高處遠望傾聽的神情。眼見樹色蒼蒼,耳聽河聲洶洶,真繪聲繪色,給人耳聞目睹的真實感覺。
這裡,詩人連用四句景句,安排得如巨鰲的四足,缺一不可,絲毫沒有臃腫雜亂、使人生厭之感。三、四兩句,又見其另作《秋霽潼關驛亭》詩頷聯,完全相同,可知是詩人偏愛的得意之筆。
「帝鄉明日到,猶自夢漁樵」。照理說,離長安不過一天路程,作為入京的旅客,總該想著到長安後便要如何如何,滿頭滿腦盤繞「帝鄉」去打轉子了。可是許渾卻出人意外地說:「我仍然夢着故鄉的漁樵生活呢!」含蓄表白了自己並非專為追求名利而來。這樣結束,委婉得體,優遊不迫,是頗顯出自己身分的。
(劉逸生)
金陵懷古
金陵懷古
許渾
玉樹歌殘王氣終,景陽兵合戍樓空。
松楸遠近千官塚,禾黍高低六代宮。
石燕拂雲晴亦雨,江豚吹浪夜還風。
英雄一去豪華盡,惟有青山似洛中。
金陵是孫吳、東晉和南朝的宋、齊、梁、陳的古都,隋唐以來,由於政治中心的轉移,無復六朝的金粉繁華。金陵的盛衰滄桑,成為許多後代詩人寄慨言志的話題。一般詠懷金陵的詩,多指一景一事而言,許渾這首七律則「渾寫大意」,「涵概一切」(俞陛雲《詩境淺說》),具有高度的藝術概括性。
詩以追述隋兵滅陳的史事發端,寫南朝最後一個小朝廷,在陳後主所制樂曲《玉樹後庭花》的靡靡之音中覆滅。公元五八九年,隋軍攻陷金陵,《玉樹後庭花》曲猶未盡,金陵卻已末日來臨,隋朝大軍直逼景陽宮外,城防形同虛設,陳後主束手就擒,陳朝滅亡。這是金陵由盛轉衰的開始,全詩以此發端,可謂善抓關鍵。
頷聯描寫金陵的衰敗景象。「松楸」,墳墓上的樹木。詩人登高而望,遠近高低儘是松楸荒塚,殘宮禾黍。南朝的繁榮盛況,已成為歷史的陳跡。
前兩聯在內容安排上採用了逆輓的手法:首先追述對前朝歷史的遙想,然後補寫引起這種遙想的眼前景物。這就突出了陳朝滅亡這一金陵盛衰的轉捩點及其蘊含的歷史教訓。
頸聯用比興手法概括世間的風雲變幻。這裡,「拂」字、「吹」字寫得傳神,「亦」字、「還」字寫得含蓄。「拂雲」描寫石燕掠雨穿雲的形象,「吹浪」表現江豚興風鼓浪的氣勢。「晴亦雨」意味着「陰固雨」,「夜還風」顯見得「日已風」。「江豚」和「石燕」,象徵歷史上叱吒風雨的人物,如尾聯所說的英雄。這兩句通過江上風雲晴雨的變化,表現人類社會的干戈起伏和歷代王朝的興亡交替。
尾聯照應開頭,抒發了詩人對於繁華易逝的感慨。英雄,指曾佔據金陵的歷代帝王。金陵和洛陽都有群山環繞,地形相似,所以李白《金陵三首》有「山似洛陽多」的詩句。「惟有青山似洛中」,就是說今日的金陵除去山川地勢與六朝時依然相似,其餘的一切都大不一樣了。江山不改,世事多變,令人感慨萬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