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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句寫情。秋氣肅殺,滿目蕭條,詩人觸景生情,直抒胸臆,表達了深沉的痛苦。李賀二十一歲應河南府試。初試告捷,猶如雛鷹展翅,滿以為從此便可扶搖直上,不料有人以李賀「父名晉肅,子不得舉進士」為由,阻撓他參加進士考試。「我當二十不得意,一心愁謝如枯蘭」正是這種抑鬱悲憤心境的寫照。這裡的「枯蘭」是由眼前的秋花引起的聯想,用它來形容受到沉重打擊之後憂傷絶望的「心」,奇特而又妥帖,形象鮮明,含義深厚。蘭花素雅,象徵詩人高潔的胸懷;蘭花枯謝,則是他那顆被揉碎了的心的生動外現。
中間四句進一步描述詩人愁苦憤懣的情懷。「衣如飛鶉馬如狗」寫衣着和坐騎,用漫畫式的誇張手法,顯示自己窮困不堪的處境,筆墨清新,形象突出。「臨歧擊劍」句,寫行動而重在抒情。擊劍不是為了打鬥,而是為了發泄心中的怨氣。「吼」字是擬物,也是擬人。劍本來是不會「吼」的,這裡用猛獸的咆哮聲來比擬擊劍人心底的「怒吼」。如此輾轉寄託,把抽象的感情變成具體的物象,不斷地撼動着讀者的心靈。句首的「臨歧」二字,含有哭窮途的意思。站在十字路口,不知走哪條路好。事實上眼前沒有一條路可以通向理想境界了,這怎能不使人悲憤填膺!
「臨歧擊劍」,愁苦憤懣已極,怎樣才能解脫呢?唯一的辦法只有求救于酒,以酒澆愁。可是詩人身無分文,怎麼辦呢?於是下馬脫下「秋衣」,拿到酒店換酒。這兩句進一步表現詩人窮愁潦倒的生活境況。試想,秋天的傍晚,寒氣侵膚,詩人竟在這時脫衣換酒,可見已經窮困到什麼樣的地步!衣不可脫而非脫不可,酒可不喝而非喝不行,可見已經苦悶到什麼樣的程度!
衣服當了,酒也喝上了,心中的愁苦是否解除了呢?沒有。「壺中喚天雲不開,白晝萬里閒淒迷。」醉後呼天,天也不應,浮雲蔽日,白晝如冥,看不到一點希望的光亮,怎不叫人憂心如焚!寫到這裡,痛苦、絶望已經到了登峰造極的程度。
結尾二句,詩意一折,寫酒店主人好言勸慰,要他注意保重身體,不要讓俗物填塞心胸。感情憤悶到了極致,語氣卻故作跌落緩和之勢,這二句,既起了點題的作用(詩題「開愁」,含有排解愁悶之意),同時深化了詩歌所表達的憤世嫉俗思想,顯得深沉有力而又迴蕩多姿。
(朱世英)
楊生青花紫石硯歌
楊生青花紫石硯歌
李賀
端州石工巧如神,踏天磨刀割紫雲。
傭刓抱水含滿唇,暗灑萇弘冷血痕。
紗帷晝暖墨花春,輕漚漂沫松麝薰。
干膩薄重立腳勻,數寸光秋無日昏。
圓毫促點聲靜新:──孔硯寬碩何足雲!
一塊紫色而帶青花的端州(今廣東肇慶)石硯,何以如此獲得李賀的讚賞?原來端硯石質堅實、細潤,發墨不損毫,利於書寫,且造型美,雕琢精,唐代已享盛名,大書法家柳公權論硯時曾推為第一。端硯以紫色者尤為世所重,唐代李肇《國史補》說:「端州紫石硯,天下無貴賤通用之。」青花,即硯上的「鴝鵒眼」。它本是石上的一處青筋,可說是石病,但偏偏為人寶視。現在楊生正有這麼一塊青花紫石硯,無怪乎李賀要欣然命筆,一氣寫下這首筆飽墨酣的讚美詩了。
詩一開頭,就把讚辭獻給青花紫石硯的采制者端州石工,稱他們「巧」技賽過「神」功。「巧」、「神」這等字眼,用在這裡,卻力透紙背。
接着,用神奇的彩筆描繪採石工人的勞動。唐代開採端硯石的「硯坑」,只有西江羚羊峽南岸爛柯山(一稱斧柯山)的下岩(一名水岩,後稱老坑)、中岩、上岩和山背的龍岩,其中僅下岩石有「青花」。楊生此硯,應是下岩所產的「青花紫石」。據宋無名氏《端溪硯譜》說:「下岩之中,有泉出焉,雖大旱未嘗涸。」又云:「下岩北壁石,蓋泉生石中,非石生泉中。」採石工人則在岩穴之下、浸淋之中操作。可見「踏天磨刀割紫雲」一句中的「踏天」,不是登高山,而是下洞底,踏的是水中天。你看:燈光閃爍于水面,岩石的倒影反映于水面,是不是水面如天幕,倒影似凝雲?開石用錘鑿,李賀既以石為「雲」,自然就說用「刀割」了。「天」而可「踏」,「雲」而可「割」,把端州石工的勞動寫「神」了。
「傭刓抱水含滿唇」,「傭」是說把石塊磨治整齊,「刓(wá;n完)」是說在石面上雕刻成型。「唇」是硯唇,盛水處。此句寫磨製雕刻石硯,極言工技之精。
「暗灑萇弘冷血痕」,寫紫石硯上的青花。唐人吳淑《硯賦》說:「有青點如筋頭大,其點如碧玉晶瑩。」人們所重,即此紫石中隱含有聚散的青花。《莊子。外物》:「萇弘死於蜀,藏其血,三年而化為碧。」這裡以「萇弘冷血痕」形容硯上青花。清代朱彞尊云:「沉水觀之,若有萍藻浮動其中者,是曰青花。」(《曝書亭集》)青花在水中才顯出它的美,故前句用「抱水」,此用「暗灑」二字,言「萇弘冷血痕」般的青花。
「紗帷晝暖墨花春,輕漚漂沫松麝薰」,寫置硯于書齋之中,試墨于日暖之候。試墨時用水不多,輕磨幾下,已墨香盈室。此似寫墨之佳──是最好的「松煙」和「麝香」所制;而實則寫硯之佳,容易「發墨」。
「干膩薄重立腳勻」,仍是寫硯。硯以「扣之無聲」、「磨墨無聲」為佳。這塊硯,石質干(不滲水)而膩(細潤),硯體薄(平扁)而重(堅實穩重),硯品極佳。故磨墨時,硯腳緊貼案上,不側不倚,磨墨其上,平穩勻稱。
「數寸光秋無日昏」,寫墨的色澤皎潔如秋陽之鏡,明淨無纖毫昏翳。「數寸」言硯體不大。李之彥《硯譜》云:「惟斧柯山出者,大不過三四指」,正合「數寸」。故末句的「寬碩」,適與此相對。
「圓毫促點聲靜新」,是說筆舔墨圓潤飽滿,硯不傷毫,驅使點畫,紙上微有細靜清新之聲,蓋非言硯有聲也。此句由墨寫到筆,但還是歸結到硯之美。
以上對青花紫石硯讚詞已足,而意猶未盡,乃天外忽來一句──「孔硯寬碩何足雲」。「寬碩」各本多作「寬頑」,似不如「寬碩」與上文「數寸」相對為勝。孔子名丘字仲尼,後人稱其出生地為尼山,好事者取尼山石為硯,藉以「尊聖」。然尼山硯實不堪用,徒有其名,故李賀結語謂「何足雲」,與起句「端州石工巧如神」意思暗對。一起一結,似無意,實有意。詩人心中的天平,稱人稱硯,都是有所輕重的。
通篇寫硯:硯質,硯色,硯型,硯體,硯品,硯德。而硯之為用,又離不開墨、筆、紙,尤其是墨,故亦涉及。它們雖作陪客,卻借這幾位佳賓來襯出了主人之美。全詩一句接一句,一路不停,絡繹而下,如垂纓絡,字句精煉,語言跳躍,無一費辭,無一澀筆。若非諳熟硯中三昧,絶難有此酣暢淋漓、妥切中肯之歌。
(陳邇冬)
苦晝短
苦晝短
李賀
飛光飛光,勸爾一杯酒。
吾不識青天高,黃地厚。
惟見月寒日暖,來煎人壽。
食熊則肥,食蛙則瘦。
神君何在?太一安有?
天東有若木,下置銜燭龍。
吾將斬龍足,嚼龍肉,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
自然老者不死,少者不哭。
何為服黃金,吞白玉?
誰是任公子,雲中騎碧驢?
劉徹茂陵多滯骨,嬴政梓棺費鮑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