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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詩鑑賞下 - 17 / 1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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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詩鑑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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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唐憲宗元和十年(815),宰相武元衡遇刺身死,白居易上書要求嚴緝兇手,因此得罪權貴,被貶為江州司馬。他被攆出長安,九月抵襄陽,然後浮漢水,入長江,東去九江。在這寂寞的謫戌旅途中,他想念那早五個月遠謫通州(州治在今四川達縣)的好朋友元稹。在漫長水途中,一個深秋的夜晚,詩人伴着熒熒燈火,細讀微之的詩卷,寫下了這首《舟中讀元九詩》。

這首小詩,字面上「讀君詩」,主題是「憶斯人」,又由「斯人」的遭際飄零,轉見自己「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慨,詩境一轉一深,一深一痛。「眼痛滅燈猶暗坐」,已經讀了大半夜了,天也快要亮了,為什麼詩人還要「暗坐」,不肯就寢呢?讀者自然而然要想到:由於想念微之,更想起壞人當道,朝政日非,因而,滿腔洶湧澎湃的感情,使得他無法安枕。此刻,他兀坐在一個小船內。船下江中,不斷翻捲起狂風巨浪;心頭眼底,象突然展現一幅大千世界色彩黯淡的畫圖。這風浪,變成了「逆風吹浪打船聲」;這是一幅富有象徵意義的畫圖,悲中見憤,溶公義私情於一爐,感情複雜,容量極大。


  

淒苦,是這首小詩的基調。這種淒苦之情,通過「燈殘」、「詩盡」、「眼痛」、「暗坐」這些詞語所展示的環境、氛圍、色彩,已經渲染得十分濃烈了,對讀者形成一種沉重的壓力。到「眼痛滅燈猶暗坐」,壓力簡直大到了超過人所能忍受的程度。突然又傳來一陣陣「逆風吹浪打船聲」,象塞馬悲鳴,胡笳嗚咽,一起捲入讀者的耳裡、心中。這聲音裡,充滿了悲憤不平的感情。讀詩至此,自然要坐立不安,象韓愈聽穎師鼓琴時那樣:「推手遽止之,濕衣淚滂滂」了。詩的前三句蓄勢,于敘事中抒情;後一句才嘩然打開感情的閘門,讓激浪渦流咆哮奔鳴而下,讓樂曲終止在最強音上,收到了「四弦一聲如裂帛」的最強烈的音樂效果。

如果你反覆吟哦,還會發現這首小詩在音律上的另一個特點。向來,詩家最忌「犯復」,即一詩中不宜用重複的字,小詩尤其如此。這首絶句,卻一反故常,四句中三用「燈」字。但是,我們讀起來,絲毫不感重複,只覺得較之常作更為自然流瀉。原來,詩人以這個燈字作為一根穿起一串明珠的綵線,在節律上形成一句緊連一句的效果。音節蟬連,委蛇曲折,如金蛇盤旋而下,加強了表達的力量。

(賴漢屏)

放言五首(其一)

放言五首(其一)

白居易

朝真暮偽何人辨,古往今來底事無。

但愛臧生能詐聖,可知寧子解佯愚。

草螢有耀終非火,荷露雖團豈是珠。

不取燔柴兼照乘,可憐光彩亦何殊。

白居易七律《放言五首》,是一組政治抒情詩。詩前有序:「元九④在江陵時有《放言》七句詩五首,韻高而體律,意古而詞新。……予出佐潯陽,未屆所任,舟中多暇,江上獨吟,因綴五篇,以續其意耳。」據序文可知,這是憲宗元和十年(815)詩人被貶赴江州途中所作。當年六月,詩人因上疏急請追捕刺殺宰相武元衡的兇手,遭當權者忌恨,被貶為江州司馬。詩題「放言」,就是無所顧忌,暢所欲言。組詩就社會人生的真偽、禍福、貴賤、貧富、生死諸問題縱抒己見,宣洩了對當時朝政的不滿和對自身遭遇的忿忿不平。此詩為第一首,放言政治上的辨偽──略同於近世所謂識別兩面派的問題。

「朝真暮偽何人辨,古往今來底事無。」底事,何事,指的是朝真暮偽的事。首聯單刀直入地發問:早晨還裝得儼乎其然,到晚上卻揭穿了是假的,古往今來,什麼樣的怪事沒出現過?可有誰預先識破呢?開頭兩句以反問的句式概括指出:作偽者古今皆有,人莫能辨。

「但愛臧生能詐聖,可知寧子解佯愚。」頷聯兩句都是用典。臧生,即春秋時的臧武仲,當時人稱他為聖人,孔子卻一針見血地斥之為憑實力要挾君主的奸詐之徒。寧子,即寧武子,孔子十分稱道他在亂世中大智若愚的韜晦本領。臧生奸而詐聖,寧子智而佯愚,性質不同,作為則一。然而可悲的是,世人只愛臧武仲式的假聖人,哪曉得世間還有寧武子那樣的高賢?

「草螢有耀終非火,荷露雖團豈是珠。」頸聯兩句都是比喻。草叢間的螢蟲,雖有光亮,可它終究不是火;荷葉上的露水,雖呈球狀,難道那就是珍珠嗎?然而它們偏能以閃光、晶瑩的外觀炫人,人們又往往為假象所矇蔽。

「不取燔柴兼照乘,可憐光彩亦何殊。」尾聯緊承頸聯螢火露珠之喻,明示辨偽之法。燔柴,語出《禮記。祭法》:「燔柴于泰壇。」這裡用作名詞,意為大火。照乘,明珠。兩句是說:倘不取燔柴大火照乘明珠來作比較,又何從判定草螢非火,荷露非珠呢?諺云:「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詩人提出對比是辨偽的重要方法。當然,如果昏暗到連燔柴之火、照乘之珠都茫然不識,比照也就失掉了依據。所以,最後詩人乃有「不取」、「可憐」的感嘆。

這首詩,通篇議論說理,卻不使人感到乏味。詩人借助形象,運用比喻,闡明哲理,把抽象的議論,表現為具體的藝術形象了。而且八句四聯之中,五次出現反問句,似疑實斷,以問為答,不僅具有咄咄逼人的氣勢,而且充滿咄咄怪事的感嘆。從頭至尾,「何人」、「底事」、「但愛」、「可知」、「終非」、「豈是」、「不取」、「何殊」,連珠式的運用疑問、反詰、限制、否定等字眼,起伏跌宕,能篇跳蕩着不可遏制的激情,給人以骨鯁在喉、一吐為快的感覺。聯繫詩人直言取禍的冤案,讀者自會領悟到辨偽之說並非泛泛而發的宏論,而是對當時黑暗政治的針砭,是為抒發內心憂憤而做的《離騷》式的吶喊。

(趙慶培)

放言五首(其三)


  
放言五首(其三)

白居易

贈君一法決狐疑,不用鑽龜與祝蓍。

試玉要燒三日滿,辨材須待七年期。

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

向使當初身便死,一生真偽復誰知?

元和五年(810),白居易的好友元稹因得罪了權貴,被貶為江陵士曹參軍。元稹在江陵期間,寫了五首《放言》詩表示自己的心情:「死是老閒生也得,擬將何事奈吾何」(其一),「兩回左降須知命,數度登朝何處榮」(其五)。過了五年,白居易也被貶為江州司馬。這時元稹已轉官通州司馬,聞訊後寫下了充滿深情的詩篇:《聞樂天授江州司馬》。白居易在貶官途中,風吹浪激,感慨萬千,也寫下五首《放言》詩奉和。

這是一首富有理趣的好詩。它以極通俗的語言說出了一個道理:對人、對事要得到全面的認識,都要經過時間的考驗,從整個歷史去衡量、去判斷,而不能只根據一時一事的現象下結論,否則就會把周公當成篡權者,把王莽當成謙恭的君子了。詩人表示象自己以及友人元稹這樣受誣陷的人,是經得起時間考驗的,因而應當多加保重,等待「試玉」、「辨材」期滿,自會澄清事實,辨明事偽。這是用詩的形式對自身遭遇進行的總結。

在表現手法上,雖以議論為詩,但行文卻極為曲折,富有情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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