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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詩鑑賞中 - 57 / 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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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詩鑑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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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諸將五首》是一組政治抒情詩,唐代宗大曆元年(766)作於夔州。這裡選的是其中第二首。當時安史之亂雖已平定,但邊患卻未根除,詩人痛感朝廷將帥平庸無能,故作詩以諷。正是由於這樣的命意,五首都以議論為詩。在律詩中發絶大議論,是杜甫之所長,而《諸將》表現尤為突出。施議論于律體,有兩重困難,一是議論費詞,容易破壞詩的凝煉;二是議論主理,容易破壞詩的抒情性。而這兩點都被作者解決得十分妥善。

題意在「諸將」,詩卻並不從這裡說起,而先引述前賢事蹟。「韓公」,即歷事則天、中宗朝以功封韓國公的名將張仁願。最初,朔方軍與突厥以黃河為界,神龍三年(707),朔方軍總管沙吒忠義為突厥所敗,中宗詔張仁願攝御史大夫代之。仁願乘突厥之虛奪漠南之地,于河北築三「受降城」,首尾相應,以絶突厥南侵之路。自此突厥不敢逾山牧馬,朔方遂安。首聯揭出「築三城」這一壯舉及意圖,別有用意。將制止外族入侵寫成「擬絶天驕(匈奴自稱」天之驕子「,見《漢書》)拔漢旌」,就把冷冰冰的敘述化作激奮人心的圖畫,讚美之情洋溢紙上。不說「已絶」而謂之「擬絶」,一個「擬」字頗有意味,這猶如說韓公此舉非一時應急,乃百年大計,有待來者繼承。因而首聯實為「對面生情」,明說韓公而暗着意于「諸將」。


  

頷聯即緊承此意,筆鋒一轉,落到「諸將」方面來。肅宗時朔方軍收京,敗吐蕃,皆借助回紇騎兵,所以說「盡煩回紇」。而回紇出兵,本為另有企圖,至永泰元年(765),便毀盟聯合吐蕃入寇。這裡追述肅宗朝借兵事,意在指出禍患的原由在於諸將當年無遠見,因循求助,為下句斥其而今庸懦無能、不能制外患張本。專提朔方兵,則照應韓公事,通過兩聯今昔對照,不著議論而褒貶自明。這裡,一方面是化議論為敘事,具體形象;一方面以「豈謂」、「翻然」等字勾勒,帶著強烈不滿的感情色彩,勝過許多議論,達到了含蓄、凝煉的要求。

「盡煩回紇馬」的失計,養癰遺患,五句即申此意。安祿山叛亂,潼關曾失守;後來回紇、吐蕃為仆固懷恩所誘連兵入寇。「胡來不覺潼關隘」實兼而言之。潼關非不險隘,而今不覺其險隘,正是譏誚諸將無人,亦是以敘代議,言少意多。

六句突然又從「諸將」宕開一筆,寫到代宗。龍起晉水云云,是以唐高祖起兵晉陽譬喻,讚揚代宗復興唐室。傳說高祖師次龍門,代水清;而至德二載(757)七月,嵐州合關河清,九月廣平王(即後來的代宗)收西京。事有相類,所以引譬。初收京師時,廣平王曾親拜回紇馬前,祈免剽掠。下句「憂社稷」三字,着落在此。六句引入代宗,七句又言「獨使至尊憂社稷」,這是又一次從「對面生情」,運用對照手法,暴露「諸將」的無用。一個「獨」字,意味尤長。蓋收京之後,國家危機遠未消除,諸將居然坐享「昇平」,而「至尊」則獨自食不甘味(至少詩人認為是這樣),言下之意實深,如發出來便是堂堂正正一篇忠憤填膺的文章。然而詩人不正面下一字,只冷冷反詰道:「諸君何以答昇平?」戛然而止,卻「含蓄可思」。這裡「諸君」一喝,語意冷峭,簡勁有力。

對於七律這種抒情詩體,「總貴不煩而至」(《詩鏡總論》)。而作者能融議論于敘事,兩次運用對照手法,耐人玩味,正做到「不煩而至」。又通過驚嘆(「豈謂」二句)、反詰(「獨使」二句)語氣,為全篇增添感情色彩。議論敘事夾情韻以行,便絶無「傷體」(傷抒情詩之體)之嫌。在遣詞造句上,「本意」、「擬絶」、「豈謂」、「翻然」、「不覺」、「猶聞」、「獨使」、「何以」等字前後呼應,使全篇意脈流貫,流暢中又具轉折頓宕,所謂「縱橫出沒中,復含醞藉微遠之致」(《說詩晬語》),也加強了作品的藝術感染力。

(周嘯天)

秋興八首

秋興八首

杜甫

玉露凋傷楓樹林,巫山巫峽氣蕭森。

江間波浪兼天湧,塞上風去接地陰。

叢菊兩開他日淚,孤舟一系故園心。

寒衣處處催刀尺,白帝城高急暮砧。

夔府孤城落日斜,每依北斗望京華。

聽猿實下三聲淚,奉使虛隨八月槎。

畫省香爐違伏枕,山樓粉堞隱悲笳。

請看石上藤蘿月,已映洲前蘆荻花。

千家山郭靜朝暉,日日江樓坐翠微。

信宿漁人還泛泛,清秋燕子故飛飛。

匡衡抗疏功名薄,劉向傳經心事違。

同學少年多不賤,五陵衣馬自輕肥。

聞道長安似弈棋,百年世事不勝悲。

王侯第宅皆新主,文武衣冠異昔時。

直北關山金鼓振,征西車馬羽書馳。

魚龍寂寞秋江冷,故國平居有所思。

蓬萊宮闕對南山,承露金莖霄漢間。

西望瑤池降王母,東來紫氣滿函關。

雲移雉尾開宮扇,日繞龍鱗識聖顏。

一臥滄江驚歲晚,幾回青瑣點朝班。

瞿塘峽口曲江頭,萬里風煙接素秋。


  
花萼夾城通禦氣,芙蓉小苑入邊愁。

珠簾綉柱圍黃鵠,錦纜牙檣起白鷗。

迴首可憐歌舞地,秦中自古帝王州。

昆明池水漢時功,武帝旌旗在眼中。

織女機絲虛夜月,石鯨鱗甲動秋風。

波漂菰米沉雲黑,露冷蓮房墜粉紅。

關塞極天惟鳥道,江湖滿地一漁翁。

昆吾禦宿自逶迤,紫閣峰陰入渼陂。

香稻啄余鸚鵡粒,碧梧棲老鳳凰枝。

佳人拾翠春相問,仙侶同舟晚更移。

彩筆昔曾干氣象,白頭吟望苦低垂。

《秋興》八首是大曆元年(766)杜甫五十五歲旅居夔州時的作品。它是八首蟬聯、結構嚴密、抒情深摯的一組七言律詩,體現了詩人晚年的思想感情和藝術成就。

持續八年的安史之亂,至廣德元年(763)始告結束,而吐蕃、回紇乘虛而入,藩鎮擁兵割據,戰亂時起,唐王朝難以復興了。此時,嚴武去世,杜甫在成都生活失去憑依,遂沿江東下,滯留夔州。詩人晚年多病,知交零落,壯志難酬,心境是非常寂寞、抑鬱的。《秋興》這組詩,融鑄了夔州蕭條的秋色,清淒的秋聲,暮年多病的苦況,關心國家命運的深情,悲壯蒼涼,意境深閎。

這組詩,前人評論較多,其中以王嗣奭《杜臆》的意見最為妥切。他說:「秋興八首,以第一首起興,而後七首俱發中懷;或承上,或起下,或互相發,或遙相應,總是一篇文字……」可見八首詩,章法縝密嚴整,脈絡分明,不宜拆開,亦不可顛倒。從整體看,從詩人身在的夔州,聯想到長安;由暮年飄零,覊旅江上,面對滿目蕭條景色而引起國家盛衰及個人身世的感嘆;以對長安盛世勝事的追憶而歸結到詩人現實的孤寂處境、今昔對比的哀愁。這種憂思不能看作是杜甫一時一地的偶然觸發,而是自經喪亂以來,他憂國傷時感情的集中表現。目睹國家殘破,而不能有所作為,其中曲折,詩人不忍明言,也不能盡言。這就是他所以望長安,寫長安,婉轉低回,反覆慨嘆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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