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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詩鑑賞中 - 36 / 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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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詩鑑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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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這是一個斜風細雨天氣,光景別饒情趣:翠竹輕搖,帶著水光的枝枝葉葉明淨悅目;細雨出落得荷花格外嬌艷,而微風吹送,清香可聞。頷聯結撰極為精心,寫微風細雨全從境界見出。「含」「裛」兩個動詞運用極細膩生動。「含」比通常寫微風的「拂」字感情色彩更濃,有小心愛護意味,則風之微不言而喻。「裛」通「浥」,比洗、灑一類字更輕柔,有「潤物細無聲」的意味,則雨之細也不言而喻。兩句分詠風雨,而第三句風中有雨,這從「淨」字可以體味(雨後翠筿如洗,方「淨」);第四句雨中有風,這從「香」字可以會心(沒有微風,是嗅不到細香的)。這也就是通常使詩句更為凝煉精警的「互文」之妙了。兩句中各有三個形容詞:翠、娟娟(美好貌)、淨;紅、冉冉(嬌柔貌)、香,卻安置妥貼,無堆砌之感;而「冉冉」、「娟娟」的疊詞,又平添音韻之美。要之,此聯意藴豐富,形式精工,充分體現作者的「晚節漸于詩律細」。

前四句寫草堂及浣花溪的美麗景色,令人陶然。然而與此並不那麼和諧的是詩人現實的生活處境。初到成都時,他曾靠故人嚴武接濟,分贈祿米,而一旦這故人音書斷絶,他一家子免不了挨餓。「厚祿故人書斷絶」即寫此事,這就導致「恆饑稚子色淒涼」。「饑而日恆,虧及幼子,至形于顏色,則全家可知」(蕭滌非《杜甫詩選》),這是舉一反三、舉重該輕的手法。頸聯句法是「上二下五」,「厚祿」、「恆饑」前置句首顯著地位,從聲律要求說是為了粘對,從詩意看,則強調「恆饑」的貧困處境,使接下去「欲填溝壑」的誇張說法不至有失實之感。


  

「填溝壑」,即倒斃路旁無人收葬,意猶餓死。這是何等嚴酷的生活現實呢。要在凡夫俗子,早從精神上被摧垮了。然而杜甫卻不如此,他是「欲填溝壑唯疏放」,飽經患難,從沒有被生活的磨難壓倒,始終用一種倔強的態度來對待生活打擊,這就是所謂「疏放」。詩人的這種人生態度,不但沒有隨同歲月流逝而衰退,反而越來越增強了。你看,在几乎快餓死的境況下,他還興緻勃勃地在那裡讚美「翠筿」、「紅蕖」,美麗的自然風光哩!聯繫眼前的迷醉與現實的處境,詩人都不禁啞然「自笑」了:你是怎樣一個越來越狂放的老頭兒啊!(「自笑狂夫老更狂」)

在杜詩中,原不乏歌詠優美自然風光的佳作,也不乏抒寫潦倒窮愁中開愁遣悶的名篇。而《狂夫》值得玩味之處,在於它將兩種看似無法調合的情景成功地調合起來,形成一個完整的意境。一面是「風含翠筿」、「雨裛紅蕖」的賞心悅目之景,一面是「淒涼」「恆饑」、「欲填溝壑」的可悲可嘆之事,全都由「狂夫」這一形象而統一起來。沒有前半部分優美景緻的描寫,不足以表現「狂夫」的貧困不能移的精神;沒有後半部分潦倒生計的描述,「狂夫」就會失其所以為「狂夫」。兩種成分,真是缺一不可。因而,這種處理在藝術上是服從內容需要的,是十分成功的。

(周嘯天)

江村

江村

杜甫

清江一曲抱村流,長夏江村事事幽。

自去自來樑上燕,相親相近水中鷗。

老妻畫紙為棋局,稚子敲針作釣鉤。

但有故人供祿米,微軀此外更何求?

這首詩寫於唐肅宗上元元年(760)。在幾個月之前,詩人經過四年的流亡生活,從同州經由綿州,來到了這不曾遭到戰亂騷擾的、暫時還保持安靜的西南富庶之鄉成都郊外浣花溪畔。他依靠親友故舊的資助而辛苦經營的草堂已經初具規模;飽經離鄉背井的苦楚、備嘗顛沛流離的艱虞的詩人,終於獲得了一個暫時安居的棲身之所。時值初夏,浣花溪畔,江流曲折,水木清華,一派恬靜幽雅的田園景象。詩人拈來《江村》詩題,放筆詠懷,愉悅之情是可以想見的。

本詩首聯第二句「事事幽」三字,是全詩關緊的話,提挈一篇旨意。中間四句,緊緊貼住「事事幽」,一路敘下。梁間燕子,時來時去,自由而自在;江上白鷗,忽遠忽近,相伴而相隨。從詩人眼裡看來,燕子也罷,鷗鳥也罷,都有一種忘機不疑、樂群適性的意趣。物情如此幽靜,人事的幽趣尤其使詩人愜心快意:老妻畫紙為棋局的痴情憨態,望而可親;稚子敲針作釣鉤的天真無邪,彌覺可愛。棋局最宜消夏,清江正好垂釣,村居樂事,件件如意。經歷長期離亂之後,重新獲得家室兒女之樂,詩人怎麼不感到欣喜和滿足呢?結句「但有故人供祿米,微軀此外更何求」,雖然表面上是喜幸之詞,而骨子裡正包藏着不少悲苦之情。曰「但有」,就不能保證必有;曰「更何求」,正說明已有所求。杜甫確實沒有忘記,自己眼前優遊閒適的生活,是建築在「故人供祿米」的基礎之上的。這是一個十分敏感的壓痛點。一旦分祿賜米發生了問題,一切就都談不到了。所以,我們無妨說,這結末兩句,與其說是幸詞,倒毋寧說是苦情。艱窶貧困、依人為活的一代詩宗,在暫得棲息,甫能安居的同時,便吐露這樣悲酸的話語,實在是對封建統治階級摧殘人才的強烈控訴。

中聯四句,從物態人情方面,寫足了江村幽事,然後,在結句上,用「此外更何求」一句,關合「事事幽」,收足了一篇主題,最為簡淨,最為穩當。

《江村》一詩,在藝術處理上,也有獨特之處。

一是復字不犯復。此詩首聯的兩句中,「江」字、「村」字皆兩見。照一般做律詩的規矩,頷、頸兩聯同一聯中忌有復字,首尾兩聯散行的句子,要求雖不那麼嚴格,但也應該儘可能避復字。現在用一對復字,就有一種輕快俊逸的感覺,並不覺得是犯復了。這情況,很象律句中的拗救,拗句就要用拗句來救正,復字也要用復字來彌補。況且,第二句又安下了另外兩個疊字「事事」,這樣一來,頭兩句詩在讀起來的時候,就完全沒有枝撐之感了。

二是全詩前後嚙合,照應緊湊。「樑上燕」屬「村」,「水中鷗」屬「江」:「棋局」正頂「長夏」,「釣鉤」又暗寓「清江」。頷聯「自去自來樑上燕,相親相近水中鷗」,兩「自」字,兩「相」字,當句自對:「去」「來」與「親」「近」又上下句為對。自對而又互對,讀起來輕快流蕩。頸聯的「畫」字、「敲」字,字皆現成。且兩句皆用樸直的語氣,最能表達夫妻投老,相敬彌篤,稚子痴頑,不隔賢愚的意境。

三是結句,忽轉淒婉,很有杜甫詠懷詩的特色。杜甫有兩句詩自道其做詩的甘苦,說是「愁極本憑詩遣興,詩成吟詠轉淒涼」(《至後》)。此詩本是寫閒適心境,但他寫着寫着,最後結末的地方,也不免吐露落寞不歡之情,使人有悵悵之感。杜甫很多登臨即興感懷的詩篇,几乎都是如此。前人謂杜詩「沉鬱」,其契機恐怕就在此處。

(韓小默)


  

野老

野老

杜甫

野老籬邊江岸回,柴門不正逐江開。

漁人網集澄潭下,賈客船隨返照來。

長路關心悲劍閣,片雲何意傍琴台?

王師未報收東郡,城闕秋生畫角哀。

此詩寫於上元元年(760),這時杜甫剛在成都西郊的草堂定居下來。經過長年顛沛流離之後,總算得到了一個憩息之處,這使他聊感欣慰。然而國家殘破、生民塗炭的現實,卻時時在撞擊他的心靈,使他無法寧靜。這首詩就揭示了他內心這種微妙深刻的感情波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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