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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詩鑑賞中 - 31 / 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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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詩鑑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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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乾元元年(758)李白流放夜郎(治所在今貴州正安西北),二年春行至巫山遇赦,回到江陵。杜甫遠在北方,只聞李白流放,不知已被赦還,憂思拳拳,久而成夢。

這兩首記夢詩,分別按夢前、夢中、夢後敘寫,依清人仇兆鰲說,兩篇都以四、六、六行分層,所謂「一頭兩腳體」。(見《杜少陵集詳註》卷七。本篇文字亦依仇本。)上篇寫初次夢見李白時的心理,表現對故人吉凶生死的關切;下篇寫夢中所見李白的形象,抒寫對故人悲慘遭遇的同情。


  

「死別已吞聲,生別常惻惻。」詩要寫夢,先言別;未言別,先說死,以死別襯托生別,極寫李白流放絶域、久無音訊在詩人心中造成的苦痛。開頭便如陰風驟起,吹來一片瀰漫全詩的悲愴氣氛。

「故人入我夢,明我長相憶。」不說夢見故人,而說故人入夢;而故人所以入夢,又是有感於詩人的長久思念,寫出李白幻影在夢中倏忽而現的情景,也表現了詩人乍見故人的喜悅和欣慰。但這欣喜只不過一剎那,轉念之間便覺不對了:「君今在羅網,何以有羽翼?」你既累系于江南瘴癘之鄉,怎麼就能插翅飛出羅網,千里迢迢來到我身邊呢?聯想世間關於李白下落的種種不祥的傳聞,詩人不禁暗暗思忖:莫非他真的死了?眼前的他是生魂還是死魂?路遠難測啊!乍見而喜,轉念而疑,繼而生出深深的憂慮和恐懼,詩人對自己夢幻心理的刻畫,是十分細膩逼真的。

「魂來楓林青,魂返關塞黑。」夢歸魂去,詩人依然思量不已:故人魂魄,星夜從江南而來,又星夜自秦州而返,來時要飛越南方青鬱鬱的千里楓林,歸去要渡過秦隴黑沉沉的萬丈關塞,多麼遙遠,多麼艱辛,而且是孤零零的一個。「落月滿屋樑,猶疑照顏色。」在滿屋明晃晃的月光裡面,詩人忽又覺得李白那憔悴的容顏依稀尚在,凝神細辨,才知是一種朦朧的錯覺。相到故人魂魄一路歸去,夜又深,路又遠,江湖之間,風濤險惡,詩人內心祝告着、叮嚀着:「水深波浪闊,無使蛟龍得。」這驚駭可怖的景象,正好是李白險惡處境的象徵;這惴惴不安的祈禱,體現着詩人對故人命運的殷憂。這裡,用了兩處有關屈原的典故。「魂來楓林青」,出自《楚辭。招魂》:「湛湛江水兮上有楓,目極千里兮傷春心,魂兮歸來哀江南!」舊說系宋玉為招屈原之魂而作。「蛟龍」一語見于梁吳均《續齊諧記》:東漢初年,有人在長沙見到一個自稱屈原的人,聽他說:「吾嘗見祭甚盛,然為蛟龍所苦。」通過用典將李白與屈原聯繫起來,不但突出了李白命運的悲劇色彩,而且表示着杜甫對李白的稱許和崇敬。

上篇所寫是詩人初次夢見李白的情景,此後數夜,又連續出現類似的夢境,於是詩人又有下篇的詠歎。

「浮雲終日行,遊子久不至。」見浮雲而念遊子,是詩家比興常例,李白也有「浮雲遊子意,落日故人情」(《送友人》)的詩句。天上浮雲終日飄去飄來,天涯故人卻久望不至;所幸李白一往情深,魂魄頻頻前來探訪,使詩人得以聊釋愁懷。「三夜頻夢君,情親見君意」,與上篇「故人入我夢,明我長相憶」互相照應,體現着兩人形離神合、肝膽相照的情誼。其實,我見君意也好,君明我憶也好,都是詩人推己及人,抒寫自己對故人的一片衷情。

「告歸」以下六句選取夢中魂返前的片刻,描述李白的幻影:每當分手的時候,李白總是匆促不安地苦苦訴說:「來一趟好不容易啊,江湖上風波迭起,我真怕會沉船呢!」看他走出門去用手搔着頭上白髮的背影,分明是在為自己壯志不遂而悵恨。「告歸常侷促,苦道來不易」寫神態:「江湖多風波,舟楫恐失墜」是獨白:「出門搔白首,若負平生志」,通過動作、外貌揭示心理。寥寥三十字,從各個側面刻畫李白形象,其形可見,其聲可聞,其情可感,枯槁慘淡之狀,如在目前。「江湖」二句,意同上篇「水深波浪闊,無使蛟龍得」,雙關着李白魂魄來去的艱險和他現實處境的惡劣:「出門」二句則抒發了詩人「惺惺惜惺惺」的感慨。

夢中李白的幻影,給詩人的觸動太強太深了,每次醒來,總是愈思愈憤懣,愈想愈不平,終於發為如下的浩嘆:「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孰雲網恢恢?將老身反累!」高冠華蓋的權貴充斥長安,唯獨這樣一個了不起的人物,獻身無路,困頓不堪,臨近晚年更被囚系放逐,連自由也失掉了,還有什麼「天網恢恢」之可言!生前遭遇如此,縱使身後名垂萬古,人已寂寞無知,夫復何用!「千秋萬歲名,寂寞身後事。」在這沉重的嗟嘆之中,寄託着對李白的崇高評價和深厚同情,也包含着詩人自己的無限心事。所以,清人浦起龍說:「次章純是遷謫之慨。為我耶?為彼耶?同聲一哭!」(《讀杜心解》)

《夢李白二首》,上篇以「死別」發端,下篇以「身後」作結,形成一個首尾完整的結構;兩篇之間,又處處關聯呼應,「逐客無消息」與「遊子久不至」,「明我長相憶」與「情親見君意」,「君今在羅網」與「孰雲網恢恢」,「水深波浪闊,無使蛟龍得」與「江湖多風波,舟楫恐失墜」等等,都是維繫其間的紐帶。但兩首詩的內容和意境卻頗不相同:從寫「夢」來說,上篇初夢,下篇頻夢;上篇寫疑幻疑真的心理,下篇寫清晰真切的形象。從李白來說,上篇寫對他當前處境的關注,下篇寫對他生平遭際的同情;上篇的憂懼之情專為李白而發,下篇的不平之氣兼含着詩人自身的感慨。總之,兩首記夢詩是分工而又合作,相關而不雷同,全為至誠至真之文字。

(趙慶培)

秦州雜詩(其七)

秦州雜詩(其七)

杜甫


  
莽莽萬重山,孤城山谷間。

無風雲出塞,不夜月臨關。

屬國歸何晚?樓蘭斬未還。

煙塵一長望,衰颯正摧顏。

唐肅宗乾元二年(759)秋天,杜甫拋棄華州司功參軍的職務,開始了「因人作遠遊」的艱苦歷程。他從長安出發,首先到了秦州(今甘肅天水)。在秦州期間,他先後用五律形式寫了二十首歌詠當地山川風物,抒寫傷時感亂之情和個人身世遭遇之悲的詩篇,統題為《秦州雜詩》。本篇是第七首。

「莽莽萬重山,孤城山谷間。」首聯大處落墨,概寫秦州險要的地理形勢。秦州城座落在隴東山地的渭河上游河谷中,北面和東面,是高峻綿延的六盤山和它的支脈隴山,南面和西面,有嶓塚山和鳥鼠山,四周山嶺重迭,群峰環繞,是當時邊防上的重鎮。「莽莽」二字,寫出了山嶺的綿延長大和雄奇莽蒼的氣勢,「萬重」則描繪出它的復沓和深廣。在「莽莽萬重山」的狹窄山谷間矗立着的一座「孤城」,由於四周環境的襯托,越發顯出了它那獨扼咽喉要道的險要地位。同是寫高山孤城,王之渙的《涼州詞》「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雄渾闊大中帶有閒遠的意態,而「莽莽萬重山,孤城山谷間」則隱約透露出一種嚴峻緊張的氣氛。沈德潛說:「起手壁立萬仞」(《唐詩別裁》),這個評語不僅道出了這首詩發端雄峻的特點,也表達了這兩句詩所給予人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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