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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詩鑑賞中 - 30 / 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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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詩鑑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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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頁

朗讀:

「永痛長病母,五年委溝溪。生我不得力,終身兩酸嘶。」儘管強作達觀,自寬自解,而最悲痛的事終於湧上心頭:前次應徵之前就已長期臥病的老娘在「我」五年從軍期間死去了!死後又得不到「我」的埋葬,以致委骨溝溪!這使「我」一輩子都難過。這幾句,極寫母亡之痛、家破之慘。於是緊扣題目,以反詰語作結:「人生無家別,何以為蒸黎!」──已經沒有家,還要抓走,叫人怎樣做老百姓呢?

詩題「無家別」,第一大段寫亂後回鄉所見,以主人公行近村莊、進入村巷劃分層次,由遠及近,有條不紊。遠景只概括全貌,近景則描寫細節。第三大段寫主人公心理活動,又分幾層轉折,愈轉愈深,刻畫入微。層次清晰,結構謹嚴。詩人還善用簡煉、形象的語言,寫富有特徵性的事物。詩中「園廬但蒿藜」、「但對狐與狸」,概括性更強。「蒿藜」、「狐狸」,在這裡是富有特徵性的事物。誰能容忍在自己的房院田園中長滿蒿藜?在人煙稠密的村莊裡,狐狸又怎敢橫行無忌?「園廬但蒿藜」、「但對狐與狸」,僅僅十個字,就把人煙滅絶、田廬荒廢的慘象活畫了出來。其他如「四鄰何所有?一二老寡妻」,也是富有特徵性的。正因為是「老寡妻」,所以還能在那裡苟延殘喘。稍能派上用場的,如果不是事前逃走,就必然被官府抓走。詩中的主人公不是剛一回村,就又被抓走了嗎?詩用第一人稱,讓主人公直接出面,對讀者訴說他的所見、所遇、所感,因而不僅通過人物的主觀抒情表現了人物的心理狀態,而且通過環境描寫也反映了人物的思想感情。幾年前被官府抓去當兵的「我」死裡逃生,好容易回到故鄉,滿以為可以和骨肉鄰里相聚了;然而事與願違,看見的是一片「蒿藜」,走進的是一條「空巷」,遇到的是豎毛怒叫的狐狸,……真是滿目淒涼,百感交集!於是連日頭看上去也消瘦了。「日」無所謂肥瘦,由於自己心情悲涼,因而看見日光黯淡,景象淒慘。正因為情景交融,人物塑造與環境描寫結合,所以能在短短的篇幅裡塑造出一個有血有肉的人物形象,反映出當時戰區人民的共同遭遇,對統治者的殘暴、腐朽,進行了有力的鞭撻。


  

鄭東甫在《杜詩鈔》裡說這首《無家別》「刺不恤窮民也」。浦起龍在《讀杜心解》裡說:「『何以為蒸黎?』可作六篇(指《三吏》《三別》)總結。反其言以相質,直可云:」何以為民上?‘“──意思是:把百姓逼到沒法做百姓的境地,又怎樣做百姓的主子呢?看起來,這兩位封建時代的杜詩研究者對《無家別》的思想意義的理解,倒是值得參考的。

(霍松林)

佳人

佳人

杜甫

絶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

自雲良家子,零落依草木。

關中昔喪亂,兄弟遭殺戮。

官高何足論,不得收骨肉。

世情惡衰歇,萬事隨轉燭。

夫婿輕薄兒,新人美如玉。

合昏尚知時,鴛鴦不獨宿。

但見新人笑,那聞舊人哭。

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濁。

侍婢賣珠回,牽蘿補茅屋。

摘花不插發,采柏動盈掬。

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

詩的主人公是一個戰亂時被遺棄的女子。在中國古典文學的人物畫廊中,這是一個獨特而鮮明的女性形象。

詩一開頭,便引出這位幽居空谷的絶代佳人,接着以「自雲」領起,由佳人訴說自己的身世遭遇。她說自己出身于高門府第,但生不逢時,趕上了社會動亂;兄弟雖官居高位,但慘死於亂軍之中,連屍骨也無法收葬。在這人情世態隨着權勢轉移而冷暖炎涼的社會裡,命運對於不幸者格外冷酷。由於娘家人亡勢去,輕薄的夫婿無情地拋棄了她,在她的痛哭聲中與新人尋歡作樂去了。社會的、家庭的、個人的災難紛至沓來,統統降臨到這個弱女子頭上。女主人公的長篇獨白,邊敘述,邊議論,傾訴個人的不幸,慨嘆世情的冷酷,言辭之中充溢着悲憤不平。尤其是「合昏尚知時,鴛鴦不獨宿」的比喻,「但見新人笑,那聞舊人哭」的對照,使人想見她聲淚俱下的痛苦神情。

但是,女主人公沒有被不幸壓倒,沒有向命運屈服,她吞下生活的苦果,獨向深山而與草木為鄰了。詩的最後六句,着力描寫深谷幽居的淒涼景況。茅屋需補,翠袖稱薄,賣珠飾以度日,采柏子而為食,見得佳人生活的清貧困窘;首不加飾,發不插花,天寒日暮之際,倚修竹而臨風,表現她形容憔悴和內心的寂寞、哀怨。無論從物質從精神來說,佳人的境遇都是苦不堪言的。幸而尚有一個勤快的侍婢,出則變賣舊物,歸則補屋採食,與主人相依為命,否則,那將是何等孤苦難耐啊!

詩人在用「賦」的手法描寫佳人孤苦生活的同時,也借助「比興」讚美了她高潔自持的品格。固然,「牽蘿補茅屋」──那簡陋而清幽的環境,「摘花不插花」──那愛美而不為容的情趣,已經展示出佳人純潔樸素的心靈;但「采柏動盈掬」和「日暮倚修竹」的描寫,卻更將佳人形象與「竹」、「柏」這些崇高品質的象徵聯繫起來,從而暗示讀者:你看這位時乘命蹇的女子,不是很象那經寒不凋的翠柏和挺拔勁節的綠竹嗎?同樣,「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濁」兩句也是象徵女主人公的高潔情操的。出山水濁是在山水清的陪襯,核心在於一個「清」字。詩人是要用山中泉水之清比喻空谷佳人的品格之清,與「倚竹」、「采柏」是出於同一機杼的。

命運是悲慘的,情操是高潔的,這是佳人形象的兩個側面。詩人刻畫人物的這兩個側面,在行文上採用了不同的人稱。敘述佳人命運,是第一人稱的傾訴,語氣率直酣暢;讚美佳人品格,是第三人稱的描狀,筆調含蓄蘊藉。率直酣暢,所以感人肺腑,觸發讀者的共鳴;含蓄蘊藉,所以耐人尋味,給讀者留下想象的餘地。兩者互相配合,使得女主人公的形象既充滿悲劇色彩又富於崇高感。

關於這首詩的作意,清人黃生認為:「偶有此人,有此事,適切放臣之感,故作此詩。」詩作於乾元二年(759)秋季,那是安史之亂髮生後的第五年。早些時候,詩人不得已辭掉華州司功參軍職務,為生計所驅使,挈婦將雛,翻過隴山,來到邊遠的秦州。杜甫對大唐朝廷,竭忠儘力,丹心耿耿,竟落到棄官漂泊的窘境。但他在關山難越、衣食無着的情況下,也始終不忘國家民族的命運。這樣的不平遭際,這樣的高風亮節,同這首詩的女主人公是很有些相象的。「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白居易《琵琶行》)杜甫的《佳人》,應該看作是一篇客觀反映與主觀寄託相結合的佳作。

(趙慶培)

夢李白二首

夢李白二首

杜甫

死別已吞聲,生別常惻惻。

江南瘴癘地,逐客無消息。


  
故人入我夢,明我長相憶。

君今在羅網,何以有羽翼?

恐非平生魂,路遠不可測。

魂來楓林青,魂返關塞黑。

落月滿屋樑,猶疑照顏色。

水深波浪闊,無使蛟龍得!

浮雲終日行,遊子久不至。

三夜頻夢君,情親見君意。

告歸常侷促,苦道來不易:

江湖多風波,舟楫恐失墜。

出門搔白首,若負平生志。

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

孰雲網恢恢?將老身反累!

千秋萬歲名,寂寞身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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