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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詩鑑賞上 - 49 / 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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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詩鑑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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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9頁

朗讀:

在以濃墨重筆點染背景,描畫環境,從而逼出人物後,作者在末句詩中,只以客觀敘述的口氣寫這位女主角正在臥聽宮漏。其表現手法是有案無斷,含而不吐,不去道破怨情而怨情自見。這一句中的孤眠不寐之人的注意點是漏聲,吸引諸者注意力的也是漏聲,而作者正是在漏聲上以暗筆來透露怨情、表現主題的。他在漏聲前用了一個「清」字,在漏聲後用了一個「長」字。這是暗示:由於詩中人心境淒清、愁恨難眠,才會感到漏聲淒清,漏聲漫長。同時,這句詩裡還着意指出,所聽到的漏聲是從皇帝的居處——南宮傳來的。這「南宮」兩字在整首詩中是畫龍點睛之筆,它點出了詩中人的怨情所注。這些暗筆的巧妙運用、這一把怨情隱藏在字裡行間的寫法,就使詩句更有深度,在篇終處留下了不盡之意、弦外之音。

(陳邦炎)


  

長信秋詞五首(其三)

長信秋詞五首(其三)

王昌齡

奉帚平明金殿開,且將團扇共徘徊。

玉顏不及寒鴉色,猶帶昭陽日影來。

《長信秋詞》是擬托漢代班婕妤在長信宮中某一個秋天的事情而寫作的。古樂府歌辭中有《怨歌行》一篇,其辭是:「新裂齊紈素,皎潔如霜雪。裁為合歡扇,團團似明月。出入君懷袖,動搖微風發。常恐秋節至,涼飈奪炎熱。棄捐篋笥中,恩情中道絶。」此詩相傳是班婕妤所作,以秋扇之見棄,比君恩之中斷。王昌齡這篇詩寫宮廷婦女的苦悶生活和幽怨心情,即就《怨歌行》的寓意而加以渲染,借長信故事反映唐代宮廷婦女的生活。

詩中前兩句寫天色方曉,金殿已開,就拿起掃帚,從事打掃,這是每天刻板的工作和生活;打掃之餘,別無他事,就手執團扇,且共徘徊,這是一時的偷閒和沉思。徘徊,寫心情之不定,團扇,喻失寵之可悲。說「且將」則更見出孤寂無聊,唯有袖中此扇,命運相同,可以徘徊與共而已。

後兩句進一步用一個巧妙的比喻來發揮這位宮女的怨情,仍承用班婕妤故事。昭陽,漢殿,即趙飛燕姊妹所居。時當秋日,故鴉稱寒鴉。古代以日喻帝王,故日影即指君恩。寒鴉能從昭陽殿上飛過,所以它們身上還帶有昭陽日影,而自己深居長信,君王從不一顧,則雖有潔白如玉的容顏,倒反而不及渾身烏黑的老鴉了。她怨恨的是,自己不但不如同類的人,而且不如異類的物——小小的、醜陋的烏鴉。按照一般情況,「擬人必于其倫」,也就是以美的比美的,醜的比醜的,可是玉顏之白與鴉羽之黑,極不相類;不但不類,而且相反,拿來作比,就使讀者增強了感受。因為如果都是玉顏,則雖略有高下,未必相差很遠,那麼,她的怨苦,她的不甘心,就不會如此深刻了,而上用「不及」,下用「猶帶」,以委婉含蓄的方式表達了其實是非常深沉的怨憤。凡此種種,都使得這首詩成為宮怨詩的佳作。

孟遲的《長信宮》和這首詩極其相似:「君恩已盡欲何歸?猶有殘香在舞衣。自恨身輕不如燕,春來還繞禦簾飛。」首句是說由得寵而失寵。「欲何歸」,點出前途茫茫之感。次句對物傷情,檢點舊日舞衣,餘香尚存,但已無緣再着,憑藉它去取得君王的寵愛了。後兩句以一個比喻說明,身在冷宮,不能再見君王之面,還不如輕盈的燕子,每到春來,總可以繞着禦簾飛翔。不以得寵的宮嬪作比,而以無知的燕子對照,以顯示怨情之深,構思也很巧,很切。

但若與王詩比較,就可以找出它們之間的異同和差距來。兩詩都用深入一層的寫法,不說己不如人,而嘆人不如物,這是相同的。但燕了輕盈美麗,與美人相近,而寒鴉則醜陋粗俗,與玉顏相反,因而王詩的比喻,顯得更為深刻和富於創造性,這是一。其次,明說自恨不如燕子之能飛繞禦簾,含意一覽無餘;而寫寒鴉猶帶日影,既是實寫景色,又以日影暗喻君恩,多一層曲折,含意就更為豐富。前者是比喻本身的因襲和創造的問題,後者是比喻的含意深淺或厚薄的問題。所以孟遲這篇詩,雖也不失為佳作,但與王詩一比,就不免相形見絀了。

(沈祖棻)

長信秋詞五首(其四)

長信秋詞五首(其四)

王昌齡


  
真成薄命久尋思,夢見君王覺後疑。

火照西宮知夜飲,分明複道奉恩時。

同樣是抒寫失寵宮嬪的幽怨,表現她們內心的深刻痛苦,在王昌齡筆下,卻很少藝術上的雷同重複。《長信秋詞五首》從五個不同的角度寫了宮怨,這一首則帶有更多的直接抒情和細緻刻畫心理的特點。

第一句就單刀直入,抒寫失寵宮嬪的內心活動。「真成薄命」,是說想不到竟真是個命運不幸的失寵者。這個開頭,顯得有些突兀,讓人感到其中有很多省略。看來她不久前還是得寵者。但宮嬪得寵與否,往往取決於君主一時好惡,或純出偶然的機緣。因此這些完全不能掌握自己命運的宮嬪就特別相信命運。得寵,歸之幸運;失寵,歸之命薄。而且就在得寵之時,也總是提心吊膽地過日子,生怕失寵的厄運會突然降臨在自己頭上。「真成薄命」這四個字,恰似這位失寵宮嬪內心深處一聲沉重的嘆息,把她那種時時擔心厄運降臨,而當厄運終於落到頭上時既難以置信,又不得不痛苦地承認的複雜心理和盤托出了。這樣的心理刻畫,是很富包藴的。

失寵的命運降臨之後,她陷入久久的尋思。因「思」而入「夢」,夢中又在重溫過去的歡樂,表現出對命運的希冀,對君主的幻想,而在自己心中重新編織得寵的幻影。但幻夢畢竟代替不了現實,一覺醒來,眼前面對的仍是寂寞的長信宮殿,梧桐秋葉,珠簾夜霜,聽到的仍是悠長淒涼的銅壺清漏。於是又不得不懷疑自己這種僥倖的希望原不過是無法實現的幻夢。以上兩句,把女主人公曲折複雜的心理刻畫得細緻入微而又層次分明。

就在這位失寵者由思而夢,由夢而疑,心靈上倍受痛苦煎熬的時刻,不遠的西宮那邊卻向她展示了一幅燈火輝煌的圖景。不用說,此刻西宮中又正在徹夜宴飲,重演「平陽歌舞新承寵」的場面了。這情景對她來說是那樣的熟悉,使她一下子就喚起了對自己「新承寵」時的記憶,彷彿回到了當初在複道(宮中樓閣間架空的通道)承受君主恩寵的日子。可是這一切此刻又變得那樣遙遠,承寵的場面雖在重演,但華美的西宮已經換了新主。「分明」二字,意余言外,耐人咀嚼。它包含了失寵者在寂寞淒涼中對往事歷歷分明的記憶和無限的追戀,也蘊含著往事不可回覆的深沉感慨和無限悵惘,更透露出不堪迴首往事的深刻哀傷。

這裡隱含着好幾重對比。一重是失寵者與新承寵者的對比。一重是失寵者過去「複道奉恩」的歡樂和目前寂處冷宮的淒涼的對比。還有一重,則是新承寵者的現在和她將來可能遇到的厄運之間的對比。新承寵者今天正在重演自己的過去,焉知將來又不重演自己的今天呢?這一層意思,隱藏得比較深,但卻可以意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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