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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澄聞其名,引為別駕。澄終日酣飲,不以眾務在意,舒常切諫之。及天下大亂,又勸澄修德養威,保完州境。澄以為亂自京都起,非復一州所能匡禦,雖不能從,然重其忠亮。荊土士人宗庾廞嘗因酒忤澄,澄怒,叱左右棒廞。舒厲色謂左右曰:「使君過醉,汝輩何敢妄動!」澄恚曰:「別駕狂邪,誑言我醉!」因遣掐其鼻,灸其眉頭,舒跪而受之。澄意少釋,而廞遂得免。
澄之奔敗也,以舒領南郡。澄又欲將舒東下,舒曰:「舒為萬里紀綱,不能匡正,令使君奔亡,不忍渡江。」乃留屯沌口,采穭湖澤以自給。鄉人盜食舒牛,事覺,來謝。舒曰:「卿饑,所以食牛耳,余肉可共啖之。」世以此服其弘量。
舒少與杜曾厚,曾嘗召之,不往,曾銜之。至是,澄又轉舒為順陽太守,曾密遣兵襲舒,遁逃得免。
王敦召為參軍,轉從事中郎。襄陽都督周訪卒,敦遣舒監襄陽軍。甘卓至,乃還。朝廷征舒為右丞,敦留不遣。敦謀為逆,舒諫不從,使守武昌。荊州別駕宗澹忌舒才能,數譖之於王暠。暠疑舒與甘卓同謀,密以白敦,敦不受。高官督護繆坦嘗請武昌城西地為營,太守樂凱言于敦曰:「百姓久買此地,種菜自贍,不宜奪之。」敦大怒曰:「王處仲不來江湖,當有武昌地不,而人云是我地邪!」凱懼,不敢言。舒曰:「公聽舒一言。」敦曰:「平子以卿病狂,故掐鼻灸眉頭,舊疢復發邪!」舒曰:「古之狂也直,周昌、汲黯、硃雲不狂也。昔堯立誹謗之木,舜置敢諫之鼓,然後事無枉縱。公為勝堯、舜邪?乃逆折舒,使不得言。何與古人相遠!」敦曰:「卿欲何言?」舒曰:「繆坦可謂小人,疑誤視聽,奪人私地,以強陵弱。晏子稱:君曰其可,臣獻其否,以成其可。是以舒等不敢不言。」敦即使還地,眾咸壯之。敦重舒公亮,給賜轉豐,數詣其家。表為梁州刺史。病卒。
樂廣,字彥輔,南陽淯陽人也。父方,參魏徵西將軍夏侯玄軍事。廣時年八歲,玄常見廣在路,因呼與語,還謂方曰:「向見廣神姿郎徹,當為名士。卿家雖貧,可令專學,必能興卿門戶也。」方早卒。廣孤貧,僑居山陽,寒素為業,人無知者。性沖約,有遠識,寡嗜欲,與物無競。尤善談論,每以約言析理,以厭人之心,其所不知,默如也。裴楷嘗引廣共談,自夕申旦,雅相欽挹,嘆曰:「我所不如也。」王戎為荊州刺史,聞廣為夏侯玄所嘗,乃舉為秀才。楷又薦廣于賈充,遂闢太尉掾,轉太子舍人。尚書令衛瓘,朝之耆舊,逮與魏正始中諸名士談論,見廣而奇之,曰:「自昔諸賢既沒,常恐微言將絶,而今乃復聞斯言于君矣。」命諸子造焉,曰:「此人之水鏡,見之瑩然,若披雲霧而睹青天也。」王衍自言:「與人語甚簡至,及見廣,便覺己之煩。」其為識者所嘆美如此。
出補元城令,遷中書侍郎,轉太子中庶子,累遷侍中、河南尹。廣善清言而不長於筆,將讓尹,請潘岳為表。岳曰:「當得君意。」廣乃作二百句語,述己之志。岳因取次比,便成名筆。時人咸云:「若廣不假岳之筆,岳不取廣之旨,無以成斯美也。」
嘗有親客,久闊不復來,廣問其故,答曰:「前在坐,蒙賜酒,方欲飲,見杯中有蛇,意甚惡之,既飲而疾。」于時河南聽事壁上有角,漆畫作蛇,廣意杯中蛇即角影也。復置酒于前處,謂客曰:「酒中復有所見不?」答曰:「所見如初。」廣乃告其所以,客豁然意解,沈痾頓愈。衛玠總角時,嘗問廣夢,廣雲是想。玠曰:「神形所不接而夢,豈是想邪!」廣曰:「因也。」玠思之經月不得,遂以成疾。廣聞故,命駕為剖析之,玠病即愈。廣嘆曰:「此賢胸中當必無膏肓之疾!」
廣所在為政,無當時功譽,然每去職,遺愛為人所思。凡所論人,必先稱其所長,則所短不言而自見矣。人有過,先盡弘恕,然後善惡自彰矣。廣與王衍俱宅心事外,名重於時。故天下言風流者,謂王、樂為稱首焉。
少與弘農楊準相善。準之二子曰喬曰髦,皆知名于世。準使先詣裴頠,頠性弘方,愛喬有高韻。謂準曰:「喬當及卿,髦少減也。」又使詣廣,廣性清淳,愛髦有神檢。謂準曰:「喬自及卿,然髦亦清出。」準笑曰:「我二兒之優劣,乃裴、樂之優劣也。」論者以為喬雖有高韻,而神檢不足,樂為得之矣。
是時王澄、胡毋輔之等,皆亦任放為達,或至裸體者。廣聞而笑曰:「名教內自有樂地,何必乃爾!」其居才愛物,動有理中,皆此類也。值世道多虞,朝章紊亂,清己中立,任誠保素而已。時人莫有見其際焉。
先是河南官舍多妖怪,前尹多不敢處正寢,廣居之不疑。嘗外戶自閉,左右皆驚,廣獨自若。顧見牆有孔,使人掘牆,得狸而殺之,其怪亦絶。
愍懷太子之廢也,詔故臣不得辭送,眾官不勝憤嘆,皆冒禁拜辭。司隷校尉滿奮敕河南中部收縛拜者送獄,廣即便解遣。眾人代廣危懼。孫琰說賈謐曰:「前以太子罪惡,有斯廢黜,其臣不懼嚴詔,冒罪而送。今若系之,是彰太子之善,不如釋去。」謐然其言,廣故得不坐。
遷吏部尚書左仆射,後東安王繇當為仆射,轉廣為右仆射,領吏部,代王戎為尚書令,始戎薦廣,而終踐其位,時人美之。
成都王穎,廣之婿也,及與長沙王乂遘難,而廣既處朝望,群小讒謗之。乂以問廣,廣神色不變,徐答曰:「廣豈以五男易一女。」乂猶以為疑,廣竟以憂卒。荀籓聞廣之不免也,為之流涕。三子:凱、肇、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