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頁
“有,阿爾卡季,還有話要說,但不想說,因為都是些浪漫主義,也就是說都是些多愁善感之詞。你快快結婚吧,快快築好窩,生他一大群孩子。
他們會是很聰明的,因為他們將生活在新的時代,不像我們這樣生不逢時。
哦,馬車已準備好了,該上路啦!我已和所有的人告過別..咱倆要不要擁抱一下?”阿爾卡季抱住曾有過一段師友之誼的巴扎羅夫的脖子,淚水潸然而下。
「哎,這就是青春!」巴扎羅夫平靜地說道,「我寄希望于卡捷琳娜·謝爾蓋耶芙娜。等着瞧,她會很好地寬慰你的。」
登上馬車的時候,他指着蹲在馬廄屋頂上的一對寒鴉又對阿爾卡季補充說:「別了,老弟!那是給你作的榜樣,你好好研究一番吧!」「這是什麼意思呀?」阿爾卡季問。
「怎麼,是你自然科學史知道得太差,還是把它忘了?寒鴉是最最熱愛家庭、雌雄最最你恩我愛的鳥類,它就是你學習的好榜樣!..別了,先生!」馬車轆轆地上路了。
巴扎羅夫說對了,那天晚上阿爾卡季和卡捷琳娜談話時便已忘了他原先的導師,改而聽命于她了。卡捷琳娜也感覺到這一點,所以並不覺得奇怪。
他應該明天去瑪麗伊諾見他父親。安娜·謝爾蓋耶芙娜不想在年輕人一旁礙眼,只是為了必要的禮節才不讓他倆在一起待得太久,她出於寬厚之心,還有意支開了老公爵小姐,因為後者聽說起未來的婚事甚至氣出了眼淚。起初安娜·謝爾蓋耶芙娜害怕年輕人充滿幸福的景象會使得她不好受,但事出意外,不單沒使她不好受,反而被它所吸引、所感動,最後安娜·謝爾蓋耶芙娜竟然為此又高興又憂傷,「看來巴扎羅夫說得對,」她暗自想,「而在我身上,只是出於一種好奇性所驅而已,其實我貪圖安逸,我自私..」「孩子們,」她高聲說,「愛情怎麼會是虛假的感情?」但無論卡捷琳娜或阿爾卡季都沒能理解她的話,他倆存有戒心,偶然偷聽到的話還在他們頭腦裡縈繞。然則安娜·謝爾蓋耶芙娜很快就使得他們寬了心,因為她自己的心也已寬了。
二十七巴扎羅夫老兩口沒料到兒子突然歸來,所以高興極了,尤其忙壞了阿琳娜·弗拉西耶芙娜,以至瓦西里·伊凡內奇把她比作「母沙鷄」。說真的,她晃動起短下襬的外套來,真像母鷄尾巴一般。而他自己一個勁兒哼哼,咬他長煙斗的琥珀嘴兒,還張開指頭捧着脖子來迴轉動他的腦瓜,像是試驗腦瓜是否裝得牢靠,忽又咧大嘴巴無聲地大笑。
「這回我來家要住上六個星期,老父親,」巴扎羅夫對他說,「我要工作,所以切莫打擾我。」
「我決不在您跟前露臉!」瓦西里·伊凡內奇回答。
他信守許諾,把兒子仍舊安排在他書房裡住下後便避不照面,並且告誡妻子切莫流露任何不必要的感情。「孩子媽,」他說,「葉夫根尼第一次回來時我們曾使得他討厭,這回咱們可要放知趣些了。」阿琳娜·弗拉西耶芙娜同意丈夫的意見,不過,這與她無多大關係,因為她只在飯桌上才見得著兒子,而且嚇得不敢開口說話。有時,她會叫上一聲:「葉夫根尼,親愛的!」但沒等兒子回頭看她,便撥弄着提包穗子悄聲說:「沒什麼,沒什麼,我只是念叨一句,」之後便用手支起臉對瓦西里·伊凡內奇說:「你最好問問葉夫根尼午餐要吃什麼:白菜湯呢,還是紅菜湯?」「你幹嗎自己不問?」「怕他討厭呀!」但過不多久,巴扎羅夫本人也不再固執己見,工作的狂熱勁兒消失了,代之而來的是寂寞之感和心緒不寧,他的一舉一動無不顯出疲倦,甚至行走的時候也不是邁着那種堅實的、勇往直前的步子。他不再獨個兒出去散步,他尋覓與人共話的機會,他到客廳去喝茶,和瓦西里·伊凡內奇一起去花園遛達並且一起抽「悶煙」,甚至有一次還打聽起阿歷克賽神父的近況。瓦西里·伊凡內奇對他這種變化感到高興,但他的高興沒持續多久。「我們的葉夫根尼真叫人擔心,」他悄悄對著妻子抱怨。「如果是不滿意或者生氣,倒也罷了,但他那份苦惱,他那份優傷實在可怕。他不作聲——罵我們一頓也好呀!人呢,一天比一天瘦,臉色一天比一天難看。」「主啊,主啊!」老婦人小聲說道,「我本來很想給他頸上掛個香囊兒避邪,但他哪能願意呢!」瓦西里·伊凡內奇幾次三番小着心兒想探問究竟,問他的工作,他的健康,問阿爾卡季..可是巴扎羅夫回答起來很不樂意,只隨便應付,有次他發覺父親在談話中又想暗中試探,不由惱道:「你幹嗎像是躡手躡腳般圍着我打轉兒?這方法比以前的更壞!」「哦,我沒事,只是說說罷了,」可憐的瓦西里·伊凡內奇趕忙回答。他把話題引到政治方面的意圖也毫無結果。有一回談到了即將實行的農奴解放和社會好轉跡象,他希望能引起兒子的關注,然而兒子只冷冷說道:「昨兒我在籬笆旁走過,聽見本地的幾個農家小子在哼着新歌:時候到了,我的心裡感到愛了..瞧,這就是你說的好轉跡象。」
有時巴扎羅夫到村裡去找個把農民聊天,他像平時那樣開幾句玩笑,然後話入正題:「喂,老弟,給我說說你對生活的看法,據說你們是俄羅斯的力量和未來所在,歷史的新紀元要從你們開始,由你們來發號施令制訂法律。」農民或是什麼也不回答,或是說些類似以下的話:「我們..也能..因為..比方說,也得問問教堂裡的副祭壇是啥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