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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孩子們,」他對女兒們說,「給你們找到一位老師。你們老是纏着我說:教我們蕾樂和法國話吧。現在給你們找來法國人,他會彈鋼琴……喂,穆西,」他指了指五年前從一個賣香水的猶太人那裡買來的那架破鋼琴,繼續說,「露一手你的技藝給我們瞧瞧吧,茹埃!(彈吧!)」
列戎坐到椅上,心都愣了,因為他生來還沒有摸過鋼琴呀。「茹埃吧,茹埃吧!」地主又重說一次。
這可憐的人像擊鼓似的拚命敲打着琴鍵,亂彈一氣。當許讀者跟着我在獨院地主奧夫夏尼科夫家裡已坐厭煩了,因此糟靜系匝。
利戈夫村(
1)
「咱們去利戈夫村吧,」那個已為讀者所熟悉的葉爾莫萊有一次對我說,「那邊的鴨子可多了,夠咱們打的。」
對於一個懂門道的獵人來說,雖然野鴨算不上是什麼特別誘人的野味,可是眼下一時沒有其他野味可打(這時候是九月初,山鷸尚未到來,在野外追獵山鶉我已厭煩了),所以我便聽從我的搭當的建議,前往利戈夫村去了。
利戈夫村是個地處鄉野的大村莊,村裡有一座年頭不少的石建的單圓頂教堂,還有兩個磨坊建立在那條沼澤似的羅索塔小河上。這條小河在離利戈夫村約五俄裡外的地方變成了一個寬闊的水塘,水塘的周圍以及中央的一些地方長着密匝匝的蘆葦,奧廖爾人稱之為「蘆葦蕩」。就在這片水塘裡,在那些水灣或蘆葦之間的幽僻處,生息着無數的各類野鴨子,如綠頭鴨、半綠頭鴨、針尾鴨、小水鴨、潛鴨等等。它們常常一小群一小群地在水面上飛來飛去,一聽槍響,便騰空而起,像一片烏雲,使獵人情不自禁地一手抓住帽子,拖長聲地說:「哎——呀!」我和葉爾莫萊順着塘邊往前去,可是首先,這種野禽頗為小心謹慎,不待在塘邊近處,其次,即便有掉隊的、缺乏經驗的小水鴨被我們擊中而喪命,我們的狗也沒法進到那密密麻麻的蘆葦蕩裡去叼它回來。儘管這些狗崇高無比,富有自我犧牲精神,然而它們既不會游泳,也不能潛入水底,只能枉然地讓那些鋒利的蘆葦葉子割傷自己的寶貝鼻子。
「不行呀,」葉爾莫萊終於喃喃地說,「這樣可不成,得弄一隻小船來……咱們回利戈夫村去吧」
我們便往回走。還沒有走上幾步,就瞧見一隻賴不嘰嘰的獵狗從茂密的爆竹柳後面竄r出來,在它後面又出來一個中等身材的人,穿一件破破爛爛的藍色外衣、一件淺黃色坎肩,一條深灰色褲子,褲腿隨隨便便地掖在破舊的長統靴裡,脖子上纏着一條紅圍巾,肩上扛着一隻單筒獵槍。我們的狗按習慣的,以狗類所特有的中國式禮節,同它們的新朋友互嗅幾下,那個新朋友顯然有些膽怯,夾着尾巴,豎起耳朵,直着腿,齜着牙,全身迅速地打着轉。就在這時候那陌生人來到我們跟前,彬彬有禮地向我們鞠了個躬。看他模樣約有二十五六歲;他那搽了大量克瓦斯的淡褐色長髮一綹綹地豎在頭上,一雙褐色小眼睛和藹地眨巴着,臉上扎着黑頭巾,彷彿是由於牙疼,滿臉泛出甜滋滋的微笑。
「請允許我做一下自我介紹,」他以柔和的略具奉承的語調開始說,「我叫弗拉季米爾,是本地的獵人……聽說您來了,並知道您來到我們的水塘邊上,如果您不嫌棄,我定當為您效勞。」
這弗拉季米爾的獵人說起話來,酷像扮演初戀情侶的地方青年演員。我同意了他的提議,還沒有到達利戈夫村之前,就摸清了他的身世閲歷。他是個已贖了身的家仆;少年時期學過音樂。後來當過侍仆,認得字;可以看得出,他讀過一些雜七雜八的書,就像俄國的眾多百姓一樣,至今仍然身無分文,又無固定職業,几乎連吃飯也成問題。他的談吐非常文雅,顯然有些自我賣弄。他可能還是個極善於向女人獻慇勤的漢子,在這方面他定會成功的。因為俄國的姑娘們很喜歡能說會道的男人。還有,從他話裡我聽出來,他時常上鄰近地主家拜訪,有時進城作客,玩普列費蘭斯牌、京城裡的一些人也有交往。他對笑很拿手,能笑出千姿百態來;當他傾聽別人談話時,他嘴角露的謙恭而含蓄的微笑,對於他則特別合適。他很留神傾聽你的談話,會完全贊同你的高見,可又不失自尊,似乎要讓你明白,如有機會,他會向你表明自己的一家之見的。葉爾莫萊是個涿多大教養的老粗,根本不懂什麼「禮貌就隨便對他稱起“你」來了。不妨看一看,弗拉季米爾對他稱「您」的時候,帶的是什麼樣的嘲笑神情。
「那好,」我對葉爾莫萊說,「你就去搞些麻屑來,把船縫塞一塞,快一點。」
葉爾莫萊去了。
「照這樣,咱們可能會沉到水底去?」我對弗拉季米爾說。「不會吧,」他回答說,「不管怎樣,可以斷定水塘不很深。」
「是呀,水塘不深,」蘇喬克說,他說話有點怪,像沒有睡醒似的。「塘底是水藻和草,整個水塘都長着草呢。不過,也有深坑。」
「可是,如果草長得太多的話,」弗拉季米爾說,「船也沒法划動了。」
「這種平底船哪裡是劃的呢‧要用篙子撐。我跟你們一塊去吧,我那兒有篙子,不然用鍬也行。」
「鍬不好使,在有些地方可能還夠不到底。」弗拉季米爾說。「那倒真的,不大好使。」
我坐在一個墓石上等候葉爾莫萊。弗拉季米爾為了禮貌,向旁邊走了幾步,也坐下了。蘇喬克仍然在原地站着,低着頭,照老習慣把兩手反剪在背後。
「請說說,」我開口說,「你在這兒當漁夫已很久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