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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實如此,我預設了。
「你要去找羅切斯特先生嗎?」
「我得弄清楚他怎麼樣了。」
「那麼,」他說,「就讓我在禱告中記住你,真誠地祈求上帝不讓你真的成為棄兒。我想我已認為你是主的選民了。不過上帝的眼光跟人的不一樣,他的才真正起作用。」
他打開了柵門,走了出去,溜躂着行下峽谷,很快就不見了。
我再次進入客廳的時候,發覺黛安娜佇立窗邊,看上去若有所思,她個子比我高得多。她把手搭在我肩上,俯身端詳起我的臉來。
「簡,」她說,「現在你總是臉色蒼白,焦躁不安。肯定是出了什麼事了。告訴我,聖·約翰同你在閙什麼彆扭。我從這扇窗看了半個小時了。你得原諒我那麼暗中監視你,但過了好久我還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聖·約翰是個怪人——」
她頓了一下一一我沒有吱聲、她立刻接著說——:
「我這位哥哥對你的看法非同一般,我敢肯定。他早就對你特別注意和關心了,對別人可從來沒有這樣——什麼目的呢?但願他愛上了你——他愛你嗎,簡?」
我把她冷冰冰的手放在我發燙的額頭上:「不,黛,沒有那回事兒。」
「那他幹嘛眼睛老盯着你——老是要你同他單獨在一起,而且一直把你留在他身邊?瑪麗和我都斷定他希望你嫁給他。」
「他確實是這樣——他求我做他的妻子。」
黛安娜拍手叫好。「這正是我們的願望和想法呢!你會嫁給他的,簡,是嗎?那樣他就會留在英國了。」
「他才不會呢,黛安娜。他向我求婚只有一個意思,那就是為他在印度的苦役找個合適的夥伴。」
「什麼!他希望你去印度?」
「不錯。」
「簡直瘋了!」她嚷到。「我敢肯定,你在那裡住不滿三十月。你決不能去,你沒有同意,是吧,簡?」
「我已經拒絶嫁給他——」
「結果使他不高興了?」她提醒說。
「很不高興,我擔心他永遠不會原諒我。不過我提出作為他的妹妹陪他去。」
「那真是傻到極點了,簡。想一想你要干的事吧——累個沒完的,身強力壯的人都會給累死,更何況你又那麼弱。聖·約翰——你知道他——會慫恿你去幹做不到的事情。你要是跟着他,就是大熱天也不讓歇口氣。可惜就我所見,凡是他強求你做的,你都逼着自己去完成。你倒是有勇氣拒絶他的求婚,我真感到驚訝,那麼你是不愛他了,簡?」
「不是把他當作丈夫來愛。」
「不過他是個漂亮的傢伙。」
「而我又長得那麼平庸,你知道,黛。我們決不般配。」
「平庸!你?絶對不是。你太漂亮,也太好了,不值得那麼活活地放到加爾各答去烤。」她再次真誠地懇求我放棄同她兄長一起出國的一切念頭。
「說真的我得這樣,」我說,「因為剛纔我再次提出願意做他的副牧師時,他對我的不恭表示驚奇。他好像認為提議不結婚陪他去是有失體統,彷彿我一開始就不希望把他當成兄長,而且一直這麼看他似的。」
「你怎麼會說他不愛你呢,簡?」
「你應該聽聽他自己談談對這個問題的看法。他口口聲聲解釋說他要結婚,不是為了他自己,而是為了他的聖職。他還告訴我,我生來就是為了勞作,而不是為了愛情。無疑這話也有道理。但在我看來,如果我生來不是為了愛情,那麼隨之而來,也生來不是為了婚配。這豈不是咄咄怪事,黛,一生跟一個男人拴在一起,而他只把我當作一樣有用的工具?」
「不能容忍——不通人情——辦不到的!」
「還有,」我繼續說,「雖然我現在對他有兄妹之情,但要是我被迫做了他妻子,我能想象,我對他的愛很可能會無可奈何,奇怪反常,備受折磨。因為他那麼有才能,神態、舉動和談吐無不誘出一種英雄氣概。那樣,我的命運就會悲慘得難以形容。他會不要我愛他,要是我依然有所表露,他會讓我感到,那是多餘的,他既不需要,對我也不合適。我知道他會這樣。」
「而聖·約翰是個好人,」黛安娜說。
「他是一個好人,也是個偉人。可惜他在追求大目標時,忘掉了小人物的情感和要求。因此,微不足道的人還是離他遠一點好,免得他在前進時把他們踩倒了。他來了,我得走了,黛安娜。」我見他進了園子,便匆匆上樓去了。
但是吃晚飯時我不得不再次與他相遇。用餐時他完全像平常那樣顯得很平靜,我本以為他不會同我說話了,而且確信他已經放棄了自己的婚姻計劃,但後來的情況表明,在這兩點上我都錯了。他完全以平常的態度,或者說最近已習以為常的態度同我說話。無疑他求助于聖靈來剋制我在他心裡所激起的憤怒,現在他相信已再次寬恕了我。
禱告前的晚讀,他選了《啟示錄》的第二十一章。傾聽《聖經》中的話從他嘴裡吐出來始終是一種享受。他在發表上帝的聖諭時,他優美的嗓子是最洪亮又最動聽的,他的態度之高尚純樸也最令人難忘。而今天晚上,他的語調更加嚴肅——他的態度更富有令人震顫的含義——他坐在圍成一圈的家人中間(五月的月亮透過沒有拉上窗帘的窗子,瀉進室內,使桌上的燭光顯得几乎是多餘的了)。他坐在那裡,低頭看著偉大而古老的聖經,描繪着書頁中的新天堂和新世界的幻境——告訴大家上帝如何會來到世間與人同住,如何會抹去人們的眼淚,並允諾不會再有死亡,也不會有憂愁或者哭泣,不會有痛苦,因為這些往事都已一去不復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