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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與自然神論的哲學家之間是有區別的:我有信仰,我信奉福音。你用錯了修飾語。我不是異教徒哲學家,正是基督教哲學家——一個耶穌教派的信徒,作為他的信徒,我信仰他純潔、寬厚、仁慈的教義。我主張這樣的教義、發誓要為之傳播,我年輕時就信仰宗教,於是宗教培養了我最初的品格——它已從小小的幼芽,自然的情感,長成濃蔭蔽日的大樹,變成了慈善主義,從人類真誠品質的粗糙野生的根子上,相應長出了神聖的公正感。把我為可憐的自我謀求權力和名聲的雄心,變成擴大主的天地、為十字架旗幟獲得勝利的大志。宗教已為我做了很多,把原始的天性變成最好的品質、修剪和培育了天性。但是無法根除天性,天性也不可能根除,直到“這必死的變成不死的時候。」
說完,他拿起放在桌上我畫板旁的帽子,再一次看了看畫像。
「她的確可愛,」他喃喃地說。「她不愧為世界上最好的玫瑰,真的。」
「我可不可以畫一張像這樣的給你呢?」
「幹嘛?不必了。」
他拉過一張薄薄的紙蓋在畫上,這張紙是我平常作畫時怕弄髒紙板常作為墊手用的。他突然在這張空白紙上究竟看到了什麼,我無法判斷。但某種東西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猛地揀起來,看了看紙邊,隨後瞟了我一眼,那目光奇怪得難以形容,而旦不可理解,似乎攝取並記下了我的體態、面容和服飾的每個細節。它一掃而過,猶如閃電般迅速和鋭利。他張開嘴唇,似乎想說話,但把到了嘴邊的什麼話嚥了下去。
「怎麼回事?」我問。
「什麼事也沒有」對方回答,一面又把紙放下。我見他利索地從邊上撕下一小條,放進了手套,匆勿忙忙點了點頭。「下午好,」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嗨!」我用那個地區的一個短語嚷道:「這可絶了!」
我呢,仔細看了看那張紙,但除了我試畫筆色澤所留下的幾滴暗淡的污漬,我什麼也沒有看到。我把這個謎琢磨了一兩分鐘,但無法解開。我相信這也無關緊要,便不再去想它,不久也就忘了。
第四卷 第三章第三十三章
聖·約翰先生走掉後,天開始下雪了。暴風雷刮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刺骨的風又帶來茫茫大雪,到了黃昏,雪積山谷,道路几乎不通。我關了窗,把一個墊子掛在門上,免得雪從門底下吹進來,整了整火,在爐邊坐了近一個小時,傾聽著暴風雪低沉的怒吼,我點了根蠟燭,取來了《瑪米昂》,開始讀了起來——
殘陽照着諾漢那城堡峭立的陡壁,
美麗的特威德河又寬又深,
契維奧特山孑然獨立;
氣勢雄偉的塔樓和城堡的主壘,
兩側那綿延不絶的圍牆,
都在落日餘輝中閃動着金光。
我立刻沉浸在音樂之中,忘掉了暴風雪。
我聽見了一聲響動,心想一定是風搖動着門的聲音。不,是聖·約翰·裡弗斯先生,從天寒地凍的暴風雪中,從怒吼着的黑暗中走出來,拉開門栓,站有我面前。遮蓋着他高高身軀的斗篷,像冰川一樣一片雪白,我几乎有些驚慌了,在這樣的夜晚我不曾料到會有穿過積雪封凍的山谷,前來造訪的客人。
「有什麼壞消息吧?」我問。「出了什麼事嗎?」
「沒有,你那麼容易受驚!」他回答,一邊脫下斗篷,掛在門上。他冷冷地推了推進來時被他弄歪了的墊子,跺了跺腳,把靴子上的雪抖掉。
「我會把你幹淨的地板弄髒的,」他說,「不過你得原諒我一回。」隨後他走近火爐。「說真的,我好不容易到了這兒,」他一面在火焰上烘着手,一面說,「有一堆積雪讓我陷到了腰部、幸虧雪很軟。」
「可是你幹嘛要來呢,」我忍不住說。
「這麼問客人是不大客氣的。不過既然你問了,我就回答,純粹是想要同你聊一會兒。不會出聲的書,空空蕩蕩的房間,我都厭倦了。此外,從昨天起我便有些激動不安,像是一個人聽了半截故事,急不可耐地要聽下去一樣。」
他坐了下來。我回想起他昨天奇怪的舉動,真的開始擔心他的理智受到了影響。然而要是他神經錯亂了,那他的錯亂還是比較冷靜和鎮定的。當他把被雪弄濕的頭髮從額頭擼到旁邊,讓火光任意照在蒼白的額角和臉頰上時,我從來沒有看到過他那漂亮的臉容,像現在這樣酷似大理石雕像了。我悲哀地發現這張臉上清晰地刻下了辛勞和憂傷的凹陷痕跡。我等待着,盼着他會說一些我至少能夠理解的事,但這會兒他的手托着下巴,手指放在嘴唇上,他在沉思默想。我的印象是,他的手跟他的臉一樣消瘦。我心裡湧起了—陣也許是不必要的憐憫之情,感動得說話了:
「但願黛安娜或瑪麗會來跟你住在一起,你那麼孤零零一個人,實在太糟糕了,而你對自己的健康又那麼草率。」
「—點也沒有,」他說,「必要時我會照顧自己的,我現在很好,你看見我什麼地方不好啦?」
他說這話的時候心不在焉,神情漠然。表明我的關切,至少在他看來是多餘的。我閉上了嘴。
他依然慢悠悠地把手指移到上嘴唇,依然那麼睡眼朦朧地看著閃爍的爐格,像是有什麼要緊的事兒要說。我立刻問他是不是感到有一陣冷風從他背後的門吹來。
沒有,沒有,”他有些惱火,回答得很簡捷,
「好吧,」我沉思起來,「要是你不願談、你可以保持沉默,我就不打擾你了,我看我的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