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我回答,「一個流浪者要安頓下來,或者一個罪人要悔改,不應當依賴他的同類。男人和女人都難免一死;哲學家們會在智慧面前躊躇,基督教徒會在德行面前猶豫。要是你認識的人曾經吃過苦頭,犯過錯誤,就讓他從高於他的同類那兒,企求改過自新的力量,獲得治療創傷的撫慰。」
「可是途徑呢——途徑:實施者上帝指定途徑。我自己——直截了當地告訴你吧——曾經是個老于世故、放蕩不覊、焦躁不安的漢子,現在我相信自己找到了救治的途徑,它在於——」他打住了。鳥兒唱個不停,樹葉颯颯有聲。我几乎驚異於它們不剎住歌聲和耳語,傾聽中止的袒露。不過它們得等上好幾分鐘——這沉默延續了好久。我終於抬頭去看這位吞吞吐吐的說話人,他也急切地看著我。”
「小朋友,」他說,完全改了口氣——臉色也變了,失去了一切溫柔和莊重,變得苛刻和嘲弄—一「你注意到了我對英格拉姆小姐的柔情吧,要是我娶了她,你不認為她會使我徹底新生嗎?」
他猛地站了起來,几乎走到了小徑的另一頭,走回來時嘴裡哼着小調。”
「簡,簡,」他說著在我跟前站住了,「你守了一夜,臉色都發白了,你不罵我打擾了你的休息?」
「罵你?哪會呢,先生。」
「握手為證。多冷的手指!昨晚在那間神秘的房間門外相碰時,比現在要暖和得多。簡,什麼時候你再同我一起守夜呢?」
「凡是用得着我的時候,先生。」
「比方說,我結婚的前一夜。我相信我會睡不着。你答應陪我一起熬夜嗎?對你,我可以談我心愛的人,因為現在你已經見過她,認識她了。」
「是的,先生。」、
「她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人,是不是,簡?」
「是的,先生。」
「一個體魄強壯的女人——十足的強壯女人,簡。高高的個子,褐色的皮膚,豐滿的胸部,迦太基女人大概會有的頭髮。天哪!登特和林恩在那邊的馬廄裡了!穿過灌木,從小門進去。」
我走了一條路,他走了另一條。只聽見他在院子裡愉快地說:
「今天早晨梅森比誰都起得早。太陽還沒有出來他就走了,我四點起來送他的。」
第二卷 第九章第二十一章
預感真是個怪物!還有感應,還有徵兆,都無不如此。三者合一構成了人類至今無法索解的秘密。我平生從未譏笑過預感,因為我自己也有過這種奇怪的經歷。我相信心靈感應是存在的(例如在關係甚遠、久不往來、完全生疏的親戚之間,儘管彼此疏遠,但都認不有着同一個淵源)。心靈感應究竟如何產生,卻不是人類所能理解的。至于徵兆,也許不過是自然與人的感應。
我還只是一個六歲的小女孩時,一天夜裡聽見貝茜·利文對馬撒·艾博特說,她夢見了一個小孩,而夢見孩子無論對自己還是對親人,肯定是不祥之兆。要不是緊接着發生的一件事給我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這種說法也許早就淡忘了。第二天貝茜被叫回家去看她嚥氣的小妹妹。
近來,我常常憶起這種說法和這件事情。因為上個星期,我几乎每晚都在床上夢見一個嬰孩。有時抱在懷裡哄它安靜下來;有時放在膝頭擺弄;有時看著它在草地上摸弄雛菊,或者伸手在流水中戲水。一晚是個哭着的孩子,另一晚是個笑着的孩子;一會兒它緊偎着我,一會又逃得遠遠的。但是不管這幽靈心情怎樣,長相如何,一連七夜我一進入夢鄉,它便來迎接我。
我不喜歡同一念頭反覆不去——不喜歡同一形象奇怪地一再出現。臨要上床和幻象就要出現的時刻,我便侷促不安起來。由於同這位夢中的嬰孩形影不離,那個月夜,我聽到了一聲啼哭後便驚醒過來。第二天下午我被叫下樓去,捎來口信說有人要見我,等候在費爾法克斯太太房間裡。我趕到那裡,只見一個紳士僕人模樣的人在等我,他身穿喪服,手中拿着的帽子圍着一圈黑紗。
「恐怕你記不得我了吧,小姐,」我一進屋他便站了起來說,「不過我的名字叫利文,八、九年前你在蓋茲黑德的時候,我住在那裡,替裡德太太當車伕。現在我還是住在那兒。」
「哦,羅伯特!你好嗎?我可記得清楚吶,有時候你還讓我騎一騎喬治亞娜小姐的慄色小馬呢。貝茜怎麼樣?你同她結婚了?」
「是的,小姐,我的太太很健康,謝謝。兩個月之前她又給我生了個小傢伙——現在我們有三個了——大人和孩子都好。」
「蓋茲黑德府全家都好嗎,羅伯特?」
「很抱歉,我沒法兒給你帶來好消息,小姐。眼下他們都很糟——糟糕得很哪。」
「但願沒有人去世了,」我瞥了一下他黑色的喪服說。他也低頭瞧了一下圍在帽上的黑紗,並回答道:
「約翰先生在倫敦住所去世了,到昨天正好一周。」
「約翰先生?」
「不錯。」
「他母親怎麼受得了呢?」
「哎呀你瞧,愛小姐,這不是一樁平平常常的不幸,他的生活非常放蕩,最近三年他放縱得出奇,死得也嚇人。」
「我從貝茜那兒聽到他日子不好過。」
「不好過!不能再壞了,他在一批壞男女中間廝混,糟塌了身體,蕩光了家產,負了債,坐了牢。他母親兩次幫他弄出來,但他一出來便又找到了老相識,恢復了舊習氣。他的腦子不大健全,那些同他相處的無賴,不擇手段欺騙他。三個禮拜之前,他來到蓋茲黑德府,要夫人把什麼都給他,被夫人拒絶了,因為她的財產早已被他揮霍掉很多。所以又只好返回去,隨後的消息便是他死掉了。天知道他是怎麼死的!——他們說他自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