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脈搏停止了,我的心臟不再跳動,我伸出的胳膊僵住了。叫聲消失,沒有再起。說實在,無論誰發出這樣的喊聲,那可怕的尖叫無法立即重複一遍,就是安第斯山上長着巨翅的禿鷹,也難以在白雲繚繞的高處,這樣連叫兩聲。那發出叫聲的東西得緩過氣來才有力氣再次喊叫。
這叫聲來自三樓,因為正是我頭頂上響起來的。在我的頭頂——不錯,就在我天花板上頭的房間裡——此刻我聽到了一陣掙扎,從響聲看似乎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搏鬥,一個几乎透不過氣來的聲音喊道:
「救命呀!救命呀!救命呀!」連叫了三聲。
「怎麼沒有人來呀?」這聲音喊道。隨後,是一陣發瘋似的踉蹌和跺腳,透過木板和灰泥我聽得出來!
「羅切斯特!羅切斯特,看在上帝面上,快來呀?」
一扇房門開了。有人跑過,或者說衝過了走廊。另一個人的腳步踩在頭頂的地板上,什麼東西跌倒了,隨之便是一片沉寂。
儘管我嚇得四肢發抖,但還是穿上了幾件衣服,走出房間。所有熟睡的人都被驚醒了,每個房間都響起了喊叫聲和恐俱的喃喃聲。門一扇扇打開了,人一個個探出頭來。走廊上站滿了人。男賓和女客們都從床上爬起來。「呵,怎麼回事?」——「誰傷着了,」——「出了什麼事呀?」——「掌燈呀!」——「起火了嗎?」——「是不是有竊賊?」—一「我們得往哪兒逃呀?」四面八方響起了七嘴八舌的詢問。要不是那月光,眾人眼前會一片漆黑。他們來回亂跑,擠成一堆。有人哭泣,有人跌交,頓時亂作一團。
「見鬼,羅切斯特在哪兒?」登特上校叫道。「他床上沒有人。」
「在這兒!在這兒:」一個聲音喊着回答。「大家鎮靜些,我來了。」
走廊盡頭的門開了,羅切斯特先生拿着蠟燭走過來。他剛從摟上下來,一位女士便徑直朝他奔去,一把抓住他胳膊。那是英格拉姆小姐。,
「出了什麼可怕的事了?」她說。「說呵!快讓我們知道最壞的情況!」
「可別把我拉倒或者勒死呀,」他回答,因為此刻兩位埃希頓小姐緊緊抓住他不放,兩位遺孀穿著寬大的白色晨衣,像鼓足了風帆的船,向他直衝過來。
「什麼事兒也沒有!——什麼事兒也沒有?」他喊道。「不過是《無事生非》的一場綵排。女士們,讓開,不然我要凶相畢露了。」
而他確實目露凶光,烏黑的眼睛直冒火星。他竭力使自己鎮定下來,補充道:
「一個僕人做了一場惡夢,就是這麼回事。她好激動,神經質,她把夢裡見到的當成了鬼魂,或是這一類東西,而且嚇得昏了過去。好吧,現在我得關照大家回自己房間裡去。因為只有整座房子安靜下來了,我們才好照應她。先生們,請你們給女士們做個榜樣。英格拉姆小姐,我敢肯定,你會證實自己不會被無端的恐懼所壓倒。艾米和路易莎,就像一對真正的鴿子那樣回到自己的窩裡去。夫人們(向着兩位遺孀),要是你們在冷嗖嗖的走廊上再獃下去,那肯定要得感冒。」
他就這樣連哄帶叫,好不容易讓所有的人再次進了各自的房間,關上了門。我沒有等他命令我回到自己房間,便像來的時候一樣悄悄地走了。
不過我沒有上床,反倒小心地穿好了衣服。那聲尖叫以後傳來的響動和大聲喊出來的話,很可能只有我聽到,因為是從我頭頂的房間傳來的。但我很有把握,閙得整所房子驚惶失措的,不是僕人的惡夢。羅切斯特先生的解釋不過是一時的編造,用來穩住客人的情緒而已。於是我穿上衣服以防不測。穿戴停當後,我久久地坐在窗邊,眺望着靜謐的庭園和銀色的田野,連自己也不知道在等待着什麼。我似乎感到,在奇怪的喊叫、搏鬥和呼救之後,必定要發生什麼事情。
但沒有。一切又復歸平靜。每個細微的響動都漸漸停止,一小時後整座桑菲爾德府便像沙漠一般沉寂了。暗夜與沉睡似乎又恢復了自己的王國。與此同時,月亮下沉,快要隱去。我不喜歡那麼冷絲絲黑咕隆咚地坐著,心想雖然穿好了衣服,倒還是躺在床上的好。我離開了窗子,輕手輕腳地穿過地毯,正想彎腰去脫鞋,一隻謹慎的手輕輕地敲響了我的門。
「要我幫忙嗎?」我問。
「你沒有睡?」我意料中的那個聲音問道,那是我主人的嗓音。
「是的,先生。」
「而且穿了衣服?」
「不錯。」
「那就出來吧,輕一點。」
我照他說的做了。羅切斯特先生端着燈,站在走廊上。
「我需要你幫忙,」他說,「這邊走,慢一點,別出聲。」
我穿的是一雙很薄的拖鞋,走在鋪好蓆子的地板上,輕得像隻貓。他溜過走廊,上了樓梯,在多事的三樓幽暗低矮的走廊上,停住了腳步,我尾隨着,站在他旁邊。
「你房間裡有沒有海綿?」他低聲耳語道。
「有,先生。」
「有沒有鹽——易揮發的鹽?」
「有的。」
「回去把這兩樣都拿來。」
我回到房間,從臉盆架上找到了海綿,從抽屜裡找到了食鹽,並順原路返回。他依舊等待着,手裡拿了把鑰匙。他走近其中一扇黑色的小門,把鑰匙插進鎖孔,卻又停下來同我說起話來。
「見到血你不會噁心吧?」
「我想不會吧,我從來沒有經歷過。」
我回答時不覺毛骨愧然,不過沒有打寒顫,也沒有頭暈。
「把手伸給我,」他說,「可不能冒讓你昏倒的危險。」
我把手指放在他手裡。「溫暖而沉着」便是他的評價。他轉動了一下鑰匙,開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