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醒醒!快醒醒!」我一面推他。一面大叫,可是他只是咕噥了一下,翻了一個身,他已被煙霧薰得麻木了,一刻也不能耽擱了,閃為連床單也已經了火。我衝向他的臉盆和水罐,幸好一個很大,另一個很深,都灌滿了水。我舉起臉盆和水罐,用水沖了床和睡在床上的人,隨之飛跑回我自己的房間、取了我的水罐,重新把床榻弄濕。由於上帝的幫助,我終於撲滅了正要吞沒床榻的火焰。
被澆滅的火焰發出的絲絲聲,我倒完水隨手扔掉的水罐的破裂聲,尤其是我慷慨賜予的淋浴的嘩啦聲,最後終於把羅切斯特先生驚醒了。儘管此刻漆黑一片,但我知道他醒了,因為我聽見他一發現自己躺在水潭之中,便發出了奇怪的咒罵聲。
「發大水了嗎?」他叫道。
「沒有,先生,」我回答,「不過發生了一場火災,起來吧,一定得起來,現在你濕透了,我去給你拿支蠟燭來。」
「基督世界所有精靈在上,那是簡·愛嗎?」他問「你怎麼擺弄我啦,女巫,妖婆,除了你,房間裡還有誰,你耍了陰謀要把我淹死嗎?」
「我去給你拿支蠟燭,先生,皇天在上,快起來吧。有人搗鬼。你不可能馬上弄清楚是誰幹的,究竟怎麼回事。」
「瞧——現在我起來了。不過你冒一下險去取一支蠟燭來,等我兩分鐘,讓我穿上件干外衣,要是還有什麼乾衣服的話——不錯,這是我的晨衣,現在你快跑!」
我確實跑了,取了仍然留在走廊上的蠟燭。他從我手裡把把蠟燭拿走,舉得高高的,仔細察看著床鋪,只見一片焦黑,床單濕透了,周圍的地毯浸在水中。
「怎麼回事?誰幹的?」他問。
我簡要地向他敘述了一下事情的經過。我在走廊上聽到的奇怪笑聲;登上三樓去的腳步;還有那煙霧——那火燒味如何把我引到了他的房間;那裡的一切處在什麼樣的情況下;我又怎樣把凡是我所能搞到的水潑在他身上。
他十分嚴肅地傾聽著。我繼續談下去,他臉上露出的表情中,關切甚于驚訝。我講完後他沒有馬上開口。
「要我去叫費爾法克斯太太嗎?」我問。
「費爾法克斯太太?不要了,你究竟要叫她幹什麼?她能幹什麼呢?讓她安安穩穩地睡吧。」
「那我就叫莉婭,並把約翰夫婦喚醒。」
「絶對不要。保持安靜就行了。你已披上了披肩,要是嫌不夠暖和,可以把那邊的斗篷拿去。把你自己裹起來,坐在安樂椅裡,那兒——我替你披上。現在把腳放在小凳子上,免得弄濕了。我要離開你幾分鐘,我得把蠟燭拿走,獃在這兒別動,直到我回來。你要像耗子—樣安靜。我得到三樓去看看。記住別動,也別去叫人。」
他走了。我注視着燈光隱去。他輕手輕腳地走上樓梯,開了樓梯的門,儘可能不發出一點聲音來,隨手把門關上,於是最後的光消失了。我完全墮入了黑暗。我搜索着某種聲音,但什麼也沒聽到。很長一段時間過去了,我開始不耐煩起來,儘管披着斗篷,但依然很冷。隨後我覺得獃在這兒也沒有用處,反正我又不打算把整屋子的人吵醒。我正要不顧羅切斯特先生的不快,違背他的命令時,燈光重又在走廊的牆上黯淡地閃爍,我聽到他沒穿鞋的腳走過墊子。「但願是他,」我想,「而不是更壞的東西。」
他再次進屋時臉色蒼白,十分憂鬱。「我全搞清楚了,」他們蠟燭放在洗衣架上。「跟我想的一樣。」
「怎麼一回事,先生?」
他沒有回答,只是抱臂而立、看著地板。幾分鐘後,他帶著奇怪的聲調問道:
「我忘了你是不是說打開房門的時候看到了什麼東西。」
「沒有,先生,只有燭台在地板上,」
「可你聽到了古怪的笑聲?我想你以前聽到過那笑聲,或者類似的那種聲音。」
「是的,先生,這兒有一個縫衣女人,叫格雷斯·普爾——她就是那麼笑的,她是個怪女人。」
「就是這麼回事,格雷斯·普爾,你猜對了。象你說的一樣,她是古怪,很古怪。好吧,這件事我再細細想想。同時我很高興,因為你是除我之外唯一瞭解今晚的事兒確切細節的人。你不是一個愛嚼舌頭的傻瓜,關於這件事,什麼也別說。這付樣子(指着床),我會解釋的。現在回到你房間去,我在圖書室沙發上躺到天亮挺不錯,已快四點了,再過兩個小時僕人們就會上樓來。」
「那麼晚安,先生,」我說著就要離去。
他似乎很吃驚——完全是前後不一,因為他剛打發我走。
「什麼!」他大叫道,「你已經要離開了,就那麼走了?」
「你說我可以走了,先生。」
「可不能不告而別,不能連一兩句表示感謝和善意的活都沒有,總之不能那麼簡簡單單,乾乾巴巴。嗨,你救了我的命呀?——把我從可怕和痛苦的死亡中拯救出來!而你就這麼從我面前走過,彷彿我們彼此都是陌路人!至少也得握握手吧。」
他伸出手來,我也向他伸出手去。他先是用一隻手,隨後用雙手把我的手握住。
「你救了我的命。我很高興,欠了你那麼大一筆人情債。我無法再說別的話了,要是別的債主,我欠了那麼大情,我準會難以容忍,可是你卻不同。我並不覺得欠你的恩情是一種負擔,簡。」
他停頓了一下,眼睛盯着我,話几乎已到了顫動着的嘴邊,但他控制住了自己的嗓音。
「再次祝你晚安,先生,那件事沒有負債,沒有恩情,沒有負擔,也沒有義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