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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家庭教師!」他重複了一下,「見鬼,我竟把這也忘了!家庭教師!」我的服飾再次成了他審視的對象。過了兩分鐘,他從台階上站起來,剛一挪動,臉上就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我不能托你找人幫忙,」他說,「不過要是你願意,你本人倒可以幫我一點忙。」
「好的,先生。」
「你有沒有傘,可以讓我當枴杖用?」
「沒有。」
「想辦法抓住馬籠頭,把馬牽到我這裡來,你不害怕嗎?」
我一個人是準不敢去碰一匹馬的,但既然他吩咐我去幹,我也就樂意服從了,我把皮手筒放在台階上,向那匹高高的駿馬走去。我竭力想抓住馬籠頭,但這匹馬性子很烈,不讓我靠近它頭部。我試了又試、卻都勞而無功,我還很怕被它的前腿踩着。這位趕路人等待並觀察了片刻,最後終於笑了起來。
「我明白,」他說,「山是永遠搬不到穆罕默德這邊來的,因此你所能做到的,是幫助穆罕默德走到山那邊去,我得請你到這兒來。」
我走了過去——「對不起,」他繼續說,「出於需要,我不得不請你幫忙了。」他把一隻沉重的手搭在我肩上,吃力地倚着我,一瘸一瘸朝他的馬走去。他一抓住籠頭,就立刻使馬服服貼貼,隨後跳上馬鞍,因為搓了一下扭傷的部位,一用力便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好啦,」他說,放鬆了緊咬着的下唇,「把馬鞭遞給我就行啦,在樹籬下面。」
我找了一下,把馬鞭找到了。
「謝謝你,現在你快去海村寄信罷,快去快回。」
他把帶馬刺的後跟一叩,那馬先是一驚,後腿躍起,隨後便疾馳而去,那條狗竄上去緊追不捨,剎那之間,三者便無影無蹤,像荒野中的石楠被一陣狂風捲走。
我拾起皮手筒繼續趕路,對我來說、這件事已經發生,並已成為過去。在某種程度上說,它既不重要,也不浪漫,又不有趣。但它卻標志著單調乏味的生活有了一個小時的變化。人家需要我的幫助,而且求了我,而我給予了幫助。我很高興總算幹了點什麼。這件事儘管微不足道,稍縱即逝,但畢竟是積極的,而我對被動的生活方式已感到厭倦。這張新面孔猶如一幅新畫,被送進了記憶的畫廊,它同已經張貼著的畫全然不同。第一,因為這是位男性;第二,他又黑又強壯、又嚴厲。我進了海村把信投入郵局的時候,這幅畫仍浮現在我眼前。我迅步下山一路趕回家時,也依然看到它。我路過台階時駐足片刻,舉目四顧,並靜聽著。心想馬蹄聲會再次在小路上迴響,一位身披斗篷的騎手,一條蓋特拉西似的紐芬蘭狗會重新出現在眼前。但我只看到樹籬和麵前一棵沒有枝梢的柳樹,靜靜地兀立着,迎接月亮的清輝;我只聽到一陣微風,在一英里開外,繞着桑菲爾德府的樹林時起時落;當我朝輕風拂拂的方向俯視時,我的目光掃過府樓正面,看到了一個窗戶裡亮着燈光,提醒我時候已經不早。我匆匆往前走去。
我不情願再次跨進桑菲爾德府。踏進門檻就意味着回到了一潭死水之中,穿過寂靜的大廳,登上暗洞洞的樓梯,尋找我那孤寂的小房間,然後去見心如古井的費爾法克斯太太,同她,只同她度過漫長的冬夜,這一切將徹底澆滅我這回步行所激起的興奮,重又用一成不變的靜止生活的無形鐐銬,鎖住我自己的感官。這種生活的穩定安逸的長處,我已難以欣賞。那時候要是我被拋擲到朝不慮夕、苦苦掙扎的生活風暴中去,要是艱難痛苦的經歷,能啟發我去嚮往我現在所深感不滿的寧靜生活,對我會有多大的教益呀!是呀,它的好處大可以與遠距離散步對在「超等安樂椅」上坐累了的人的好處相媲美。在我現在這種情況下,希望走動走動,跟他在那種情況希望走動一樣,是很自然的事。
我在門口徘徊,我在草坪上徘徊,我在人行道上來回踱步。玻璃門上的百葉窗己經關上,我看不見窗子裡面的東西。我的目光與心靈似乎已從那幢陰暗的房子,從在我看來是滿佈暗室的灰色洞穴中,退縮出來,到達了展現在我面前的天空——一片雲影全無的藍色海洋。月亮莊嚴地大步邁向天空,離開原先躲藏的山頂背後,將山巒遠遠地拋在下面,彷彿還在翹首仰望,一心要到達黑如子夜、深遠莫測的天頂。那些閃爍着的繁星尾隨其後,我望着它們不覺心兒打顫,熱血沸騰。一些小事往往又把我們拉回人間。大廳裡的鐘己經敲響,這就夠了。我從月亮和星星那兒掉過頭來,打開邊門,走了進去。
大廳還沒有暗下來,廳裡獨一無二、高懸着的銅燈也沒有點亮。暖融融的火光,映照着大廳和橡樹樓梯最低幾級踏階。這紅光是從大餐廳裡射出來的,那裡的兩扇門開着。只見溫暖宜人的爐火映出了大理石爐板和銅製的爐具,並把紫色的帳幔和上了光的傢具照得輝煌悅目。爐火也映出了壁爐邊的一群人,但因為關着門,我几乎沒能看清楚他們,也沒有聽清楚歡樂而嘈雜的人聲,不過阿黛勒的口音,似乎還能分辯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