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頁
我其實並不盼望哪位格雷斯來回答,因為這笑聲同我所聽到過的笑聲一樣悲慘,一樣不可思議。要不是正值中午,要不是鬼魂的出現從來不與奇怪的狂笑相伴,要不是當時的情景和季節並不會激發恐怖情緒,我準會相信迷信,害怕起來呢。然而,這件事表明我真傻,居然還為笑聲感到吃驚。
最靠近我的一扇門開了,一個僕人走了出來,一個年齡在三十到四十之間的女人,虎背熊腰,一頭紅髮,一張冷酷而長相平庸的臉。實在難以想象還有什麼幽靈比她更缺少傳奇色彩,更不像鬼魂了。
「太閙了,格雷斯,」費爾法克斯太太說。「記住對你的吩咐!」格雷斯默默地行了個屈膝禮,走了進去。
「她是我們僱來做針線活,幫助莉婭幹家務活兒的,」寡婦繼續說,「在某些方面她並不是無可非議的,不過她幹得挺好。順便問一下,早上你跟你的學生相處得怎麼樣?」
於是我們的談話轉到了阿黛勒身上,一直談到我們來到下面敞亮而歡快的地方。阿黛勒在大廳裡迎着我們跑過來,一面還嚷嚷着。
第一卷 第一十二章第十二章
我初到桑菲爾德府的時候,一切都顯得平平靜靜,似乎預示着我未來的經歷會一帆風順。我進一步熟悉了這個地方及其居住者以後,發現這預期沒有落空。費爾法克斯太太果然與她當初給人的印象相符,性格溫和,心地善良,受過足夠的教育,具有中等的智力。我的學生非常活潑,但由於過份溺愛己被寵壞,有時顯得倔強任性,好在完全由我照管,任何方面都沒有進行不明智的干預,破壞我的培養計劃,她也很快改掉了任性的舉動,變得馴服可教了。她沒有非凡的才能,沒有個性特色,沒有那種使她稍稍超出一般兒童水平的特殊情趣,不過也沒有使她居于常人之下的缺陷和惡習。她取得了合情合理的進步,對我懷有一種也許並不很深卻十分熱烈的感情。她的單純、她愉快的喁語、她想討人喜歡的努力,反過來也多少激起了我對她的愛戀,使我們兩人之間維繫着一種彼此都感到滿意的關係。
這些話,P ar parenthese,會被某些人視為過于冷淡,這些人持有莊嚴的信條,認為孩子要有天使般的本性,承擔孩子教育責任者,應當對他們懷有偶象崇拜般的虔誠。不過這樣寫並不是迎合父母的利己主義,不是附和時髦的高論,不是支持騙人的空談。我說的無非是真話。我覺得我真誠地關心阿黛勒的幸福和進步,默默地喜歡這個小傢伙,正像我對費爾法克斯太太的好心懷着感激之情一樣,同時也因為她對我的默默敬意以及她本人溫和的心靈與性情,而覺得同她相處是一種樂趣了。
我想再說幾句,誰要是高興都可以責備我,因為當我獨個兒在庭園裡散步時,當我走到大門口並透過它往大路望去時,或者當阿黛勒同保姆做着遊戲,費爾法克斯太太在儲藏室製作果子凍時,我爬上三道樓梯,推開頂樓的活動天窗,來到鉛皮屋頂,極目遠望與世隔絶的田野和小山,以及暗淡的地平綫。隨後,我渴望自己具有超越那極限的視力,以便使我的目光抵達繁華的世界,抵達那些我曾有所聞,卻從未目睹過的生氣勃勃的城鎮和地區。隨後我渴望掌握比現在更多的實際經驗,接觸比現在範圍內更多與我意氣相投的人,熟悉更多類型的個性。我珍重費爾法克斯太太身上的德性,也珍重阿黛勒身上的德性,但我相信還存在着其他更顯著的德性,而凡我所信奉的,我都希望看一看。
誰責備我呢?無疑會有很多人,而且我會被說成貪心不知足。我沒有辦法,我的個性中有一種騷動不安的東西,有時它攪得我很痛苦。而我唯一的解脫辦法是,在三層樓過道上來回踱步。這裡悄無聲息,孤寂冷落,十分安全,可以任心靈的目光觀察浮現在眼前的任何光明的景象——當然這些景象很多,而且都光輝燦爛;可以讓心臟隨着歡快的跳動而起伏,這種跳動在煩惱中使心臟膨脹,同時又以生命來使它擴展。最理想的是,敞開我心靈的耳朵,來傾聽一個永遠不會結束的故事。這個故事由我的想象所創造,並被繼續不斷地講下去。這個故事還由於那些我朝思暮想,卻在我實際生活中所沒有的事件、生活、激情和感覺,而顯得更加生動。說人類應當滿足於平靜的生活,是徒勞無益的。他們應當有行動,而且要是他們沒有辦法找到,那就自己來創造。成千上萬的人命裡注定要承受比我更沉寂的滅亡;而成千上萬的人在默默地反抗他們的命運。沒有人知道除了政治反抗之外,有多少反抗在人世間蕓蕓眾生中醞釀著。一般都認為女人應當平平靜靜,但女人跟男人有一樣的感覺。她們需要發揮自己的才能,而且也像兄弟們一樣需要有用武之地。她們對嚴厲的束縛,絶對的停滯,都跟男人一樣感到痛苦,比她們更享有特權的同類們,只有心胸狹窄者才會說,女人們應當只做做布丁,織織長襪,彈彈鋼,綉綉布包,要是她們希望超越世俗認定的女性所應守的規範,做更多的事情,學更多的東西,那麼為此去譴責或譏笑她們未是輕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