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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愛 - 28 / 1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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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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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頁

朗讀:

六月初的一個晚上,我與瑪麗·安在林子裡逗留得很晚。像往常一樣,我們又與別人分道揚鑣,閒逛到了很遠的地方,遠得終於使我們迷了路,而不得不去一間孤零零的茅舍迴路。那裡住着一男一女,養了一群以林間山毛櫸為食的半野的豬。回校時,己經是明月高掛。一匹我們知道是外科醫生騎的小馬,獃在花園門口。瑪麗·安說她猜想一定是有人病得很重,所以才在晚間這個時候請貝茨先生來。她先進了屋,我在外面獃了幾分鐘,把才從森林裡挖來的一把樹根栽在花園裡,怕留到第二天早晨會枯死。栽好以後,我又多耽擱了一會兒,沾上露水的花異香撲鼻。這是一個可愛的夜晚,那麼寧靜,又那麼溫煦。西邊的天際依舊一片紅光,預示着明天又是個好天。月亮從黯淡的東方莊嚴地升起。我注意着這一切,盡一個孩子所能欣賞着。這時我腦子裡出現了一個從未有過的想法:

「這會兒躺在病床上,面臨着死亡的威脅是多麼悲哀呀!這個世界是美好的,把人從這裡喚走,到一個誰都不知道的地方去,會是一件十分悲慘的事。」


  

隨後我的腦袋第一次潛心來理解已被灌輸進去的天堂和地獄的內涵,而且也第一次退縮了,迷惑不解了,也是第一次左右前後掃視着。它在自己的周圍看到了無底的深淵,感到除了現在這一立足點之外,其餘一切都是無形的浮雲和空虛的深淵。想到自己搖搖晃晃要落入一片混亂之中,便不禁顫抖起來。我正細細咀嚼着這個新想法,卻聽得前門開了,貝茨先生走了出來,由一個護士陪同着。她目送貝茨先生上馬離去後,正要關門,我一個箭步到了她跟前。

「海倫·彭斯怎麼樣了?」

「很不好,」回答說。

「貝茨先生是去看她的嗎?」

「是的。」

「對她的病,他說了些什麼呀?」

「他說她不會在這兒獃很久了。」

這句話要是昨天讓我聽到,它所表達的含義只能是,她將要搬到諾森伯蘭郡自己家去了,我不會去懷疑它包含着「她要死了」的意思。但此刻我立即明白了。在我理解起來,這句話一清二楚,海倫在世的日子已屈指可數,她將被帶往精靈的地域,要是這樣的地域確實存在的話。我感到一陣恐怖,一種今人震顫的悲哀,隨後是一種願望,一種要見她的需要。我問她躺在哪一個房間。

「她在坦普爾小姐的屋裡,」護士說。

「我可以上去同她說話嗎?」

「啊,孩子!那不行。現在你該進來了,要是降了露水還獃在外面,你也會得熱病的。」

護士關了前門,我從通往教室的邊門溜了進去。我恰好準時,九點剛敲,米勒小姐正吩咐學生上床。

也許過了兩小時,可能是將近十一點了,我難以入睡,而且從宿舍裡一片沉寂推斷,我的同伴們都已蒙頭大睡。於是我便輕手輕腳地爬起來,在睡衣外面穿了件外衣,赤着腳從屋裡溜了出來,去尋找坦普爾小姐的房間。它遠靠房子的另外一頭,不過我認得路。夏夜的皎潔月光,零零落落地灑進過道的窗戶,使我毫不費力地找到了她的房間。一股樟腦味和燒焦的醋味,提醒我己走近了熱病病房。我快步走過門前,深怕通宵值班的護士會聽到我。我擔心被人發現被趕回房去。我必須看到海倫——在她死去之前必須擁抱她一下——我必須最後親吻她一下,同她交換最後一句話。

我下了樓梯,走過了樓底下的一段路,終於毫無聲響地開了和關了兩道門,到了另一排樓梯,拾級而上,正對面便是坦普爾小姐的房間,一星燈光從鎖孔裡和門底下透出來,四周萬籟俱寂。我走近一看,只見門虛掩着,也許是要讓悶人的病室進去一點新鮮空氣。我生性討厭猶猶豫豫,而且當時急不可耐,十分衝動——我全身心都因極度痛苦而震顫起來,我推開門,探進頭去,目光搜索着海倫,擔心遇見死亡。

緊靠坦普爾小姐的床鋪,被白色的帷帳遮去了一半的是一隻小床。我看到了被子底下身子的輪廓,但臉部被帷幔遮住了。那位在花園裡同我講過話的護士坐在一把安樂椅上,睡着了。一支燈芯未剪的蠟燭幽幽地在桌子上燃着。沒有看到坦普爾小姐。我後來知道,她已被叫到熱病病室,看望一個昏迷不醒的病人。我往前走去,隨後在小床旁邊停了下來,我的手伸向帷幔,但我寧願在拉動之前開口說一下,我們人仍然畏縮不前,唯恐看到一具屍體。

「海倫!」我輕聲耳語道,「你醒着嗎?」

她動彈了一下,自己拉開帷幔,我後到了她的臉,蒼白、憔悴,卻十分鎮靜,她看上去沒有什麼變化,於是我的恐懼心理頓時消失了。

「真是你嗎,簡?」她以獨特的柔和語調問。


  
「啊!」我想,「她不會死,她們搞錯了,要是她活不了啦,她的言語和神色不會那麼鎮定自若。」

我上了她的小床,吻了她一下。她的額頭冰冷,兩頰也冰冷,而且還很消瘦,她的手和手腕也都冰冷,只有她那微笑依舊。

「你為什麼到這兒來,簡?已經過了十一點啦,幾分鐘前我聽見敲的。」

「我來看你,海倫。我聽說你病得很重,我不同你說句話就睡不着。」

「那你是來同我告別的了,也許許來得正是時候。」

「你上哪兒去嗎,海倫?你要回家是不是?」

「是的,回到我永久的——我最後的家。」

「不,不,海倫,」我頓住了,心裡很難過。我竭力嚥下眼淚,這時海倫一陣咳嗽,不過沒有吵醒護士。咳完以後,她精疲力盡地躺了幾分鐘,隨後輕聲說:

「簡,你都光着你的小腳呢,躺下來吧,蓋上我的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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