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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談論着我從未聽說過的事情,談到了逝去的民族和時代,談到了遙遠的國度;談到了被發現或臆測到的自然界的奧秘,還談到了書籍。她們看過的書真多啊!她們掌握的知識真豐富!隨後她們似乎對法國人名和法國作者瞭如指掌。但最使我驚訝的是,這時坦普爾小姐問海倫是不是抽空在複習她爸爸教她的拉丁文,還從書架上取了一本書,吩咐她朗讀和解釋維吉爾①的一頁著作,海倫照着做了。我每聽一行朗朗的詩句,對她也就愈加肅然起敬。她几乎還沒有讀完,上床鈴就響了,已不允許任何拖延。坦普爾小姐擁抱了我們倆,她把我們摟到懷裡時說:
「上帝保佑你們,我的孩子們!」
她擁抱海倫比擁抱我要長些,更不情願放她走。她一直目送海倫到門邊,為了海倫,她再次傷心地嘆了口氣;為了海倫,她從臉上抹去了一滴眼淚,
到了寢室,我們聽見了斯卡查德小姐的嗓音,她正在檢查抽屜,而且剛好已把海倫的抽屜拉出來。我們一走進房間,海倫便當頭挨了一頓痛罵。她告訴海倫,明天要把五六件疊得亂七八糟的東西別在她的肩上。
「我的東西亂糟糟的真丟臉,」海倫喃喃地同我說,「我是想把它們放整齊的,可總是忘了。」
第二早上,斯卡查德小姐在一塊紙牌上寫下了十分醒目的兩個字「邋遢」,像經文護符匣一樣,把它系在海倫那寬大、溫順、聰穎、一付善相的額頭上。她那麼耐心而毫無怨言地佩戴着它,視之為應得的懲罰,一直戴到晚上。下午放學以後,斯卡查德小姐一走,我便跑到海倫那兒,一把撕下這塊牌子,把它扔進火裡。她所不會有的火氣,整天在我心中燃燒着,大滴大滴熱淚,一直燒灼着我的臉頰,她那付悲哀的、聽天由命的樣子,使我心裡痛苦得難以忍受。
上述事件發生後大約一周,坦普爾小姐寫給勞埃德先生的信有了回音。他在信中所說的,進一步證實了我的自述。坦普爾小姐把全校師生召集起來,當眾宣佈,對簡·愛所受的指責己經作了調查,而且很高興地聲明對簡·愛的詆毀己徹底澄清。教師們隨後同我握了手,吻了我,一陣歡悅的低語,迥蕩在我同伴的隊伍之中。
這樣我便卸下了一個沉重的包袱。我打算從頭努力,決心排除萬難披荊斬棘地前進。我拚命苦幹,付出幾分努力,便獲得幾分成功。我的記憶力雖然不是生來很強,但經過實幹有了改進,而反覆練習使我的頭腦更為機敏。幾周之後,我被升到了高班,不到兩個月我被允許學習法文和繪畫。我學了動詞Etre的最基本的兩個時態;同一天我作了第一幅茅屋素描(順便說一句,屋子牆壁的傾斜度可與比薩斜塔相媲美)。那天夜裡上床時,我忘了在遐想中準備有熱的烤土豆或白麵包與新鮮牛奶的巴米賽德晚餐了,往常我是以此來解饞的。而現在,我在黑暗中所見到的理想畫面成了我的盛宴。所有的畫作都是出自我的手筆,瀟灑自如的房屋、樹木鉛筆畫,別緻的岩石和廢墟,克伊普式的牛群,以及各種可愛的畫:有蝴蝶在含苞的玫瑰上翩翩起舞;有鳥兒啄着成熟的櫻桃;有藏着珍珠般鳥蛋的鷦鷯巢穴,四周還繞着一圈嫩綠的長春藤。我還在腦子裡掂量了一下,有沒有可能把那天皮埃羅太太給我看的薄薄的法文故事書,流利地翻譯出來。這個問題還沒有滿意解決,我便甜甜地睡着了。
所羅門說得好:「吃素菜,彼此相愛,強如吃肥牛,彼此相恨。」
現在,我決不會拿貧困的羅沃德去換取終日奢華的蓋茲黑德。
第一卷 第九章第九章
然而,羅沃德的貧困,或者不如說艱辛,有所好轉。春天即將來臨,實際上已經到來,冬季的嚴寒過去了。積雪已融化,刺骨的寒風不再那般肆虐,在四月和風的吹拂下,我那雙曾被一月的寒氣剝去了一層皮,紅腫得一拐一拐的可憐的腳,已開始消腫和痊癒。夜晚和清晨不再出現加拿大式的低氣溫,險些把我們血管裡的血凍住。現在我們己受得了花園中度過的遊戲的時刻。有時逢上好日子,天氣甚至變得溫暖舒適。枯黃的苗圃長出了一片新綠,一天比一天鮮嫩,使人彷彿覺得希望之神曾在夜間走過,每天清晨留下她愈來愈明亮的足跡。花朵從樹葉叢中探出頭來,有雪花蓮呀、藏紅花呀、紫色的報春花和金眼三色紫羅蘭。每逢星期四下午(半假日)、我們都出去散步,看到不少更加可愛的花朵,盛開在路邊的籬笆下。
我還發現,就在頂端用尖鐵防範着的花園高牆之外,有着一種莫大的愉快和享受,它廣闊無垠,直達天際,那種愉快來自宏偉的山峰環抱著的一個樹木蔥籠綠蔭蓋地的大山谷;也來自滿是黑色石子和閃光漩渦的明淨溪流。這景色與我在冬日鐵灰色的蒼穹下,冰霜封凍、積雪覆蓋時看到的情景多麼不同呀!那時候,死一般冷的霧氣被東風驅趕着,飄過紫色的山峰,滾下草地與河灘,直至與溪流上凝結的水氣融為一體。那時,這條小溪是一股混濁不堪、勢不可擋的急流,它衝決了樹林,在空中發出咆哮,那聲音在夾雜着暴雨和旋轉的凍雨時,聽來常常更加沉悶。至于兩岸的樹木,都己成了一排排死人的骨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