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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粗心的姑娘!」布羅克赫斯特先生說,隨後立刻又說,「是個新來的學生,我看出來了,」我還沒喘過氣來,他又說下去,「我可別忘了,有句關於她的話要說,」隨後大着嗓門說。在我聽來,那聲音有多響啊!「讓那個打破寫字板的孩子到前面來!」
我自己已經無法動彈了,我癱了下來。可是坐在我兩邊的兩個大姑娘,扶我站了起來,把我推向那位可怖的法官。隨後坦普爾小姐輕輕地攙着我來到他的腳跟前,我聽見她小聲地勸導我:
「別怕,簡,我知道這不是故意的,你不會受罰。」
這善意的耳語像匕首一樣直刺我心扉。
「再過一分鐘,她就會把我當作偽君子而瞧不起我了,」我想。一想到這點,心中便激起了一腔怒火,衝著裡德太太和布羅克赫斯特一夥們,我可不是海倫·彭斯。
「把那條凳子拿來,」布羅克赫斯特先生指着一條很高的凳子說一位班長剛從那兒站起來。凳子給端來了。
「把這孩子放上去。」
我被抱到了凳子上,是誰抱的,我並不知道,我已經不可能去注意細枝末節了。我只知道他們把我擺到了跟布羅克赫斯特先生鼻子一般高的地方;知道他離我只有一碼遠;知道在我下面,一片桔黃色和紫色的閃緞飾皮外衣和濃霧般銀色的羽毛在擴展,在飄拂。
布羅克赫斯特先生清了清嗓子。
「女士們,」他說著轉向他的家人,「坦普爾小姐,教師們和孩子們,你們都看到了這個女孩子了吧?」
她們當然是看到了。我覺到她們的眼睛像凸透鏡那樣對準了我燒灼的皮膚。
「你們瞧,她還很小。你們看到了,她的外貌與一般孩子沒有什麼兩樣,上帝仁慈地把賜與我們大家的外形,一樣賜給了她,沒有什麼明顯的殘疾表明她是個特殊人物。誰能想到魔鬼已經在她身上找到了一個奴僕和代理人呢?而我痛心地說,這就是事實。」
他又停頓了一下。在這間隙,我開始讓自己緊張的神經穩定下來,並覺得魯比孔河已經渡過,既然審判已無法迴避,那就只得硬着頭去忍受了。
「我的可愛的孩子們,」這位黑大理石般的牧師悲切地繼續說下去,「這是一個悲哀而令人憂傷的場合,因為我有責任告誡大家,這個本可以成為上帝自己羔羊的女孩子,是個小小的被遺棄者,不屬於真正的羊群中的一員,而顯然是一個闖入者,一個異己。你們必須提防她,不要學她樣子。必要的話避免與她作伴,不要同她一起遊戲,不要與她交談。教師們,你們必須看住她,注意她的行蹤,掂量她的話語,監視她的行動,懲罰她的肉體以拯救她的靈魂,如果有可能輓救的話,因為(我實在說不出口),這個姑娘,這個孩子,基督國土上的本地子民,比很多向梵天祈禱,向訖裡什那神像跪拜的小異教徒還壞,這個女孩子是一個——說謊者!」
這時開始了十分鐘的停頓。而此時我己經鎮定自若,看到布羅克赫斯特家的三個女人都拿出了手帕,揩了揩眼鏡,年長的一位身子前後搖晃着,年輕的兩位耳語着說:「多可怕!」
布羅克赫斯特先生繼續說。
「我是從她的恩人,一位廉誠慈善的太太那兒知道的。她成了孤兒的時候,是這位太太收養了她,把她作為親生女兒來養育。這位不幸的姑娘竟以忘恩負義來報答她的善良和慷慨。這種行為那麼惡劣,那麼可怕,那位出色的恩主終於不得不把她同自己幼小的孩子們分開,生怕她的壞樣子會玷汙他們的純潔。她被送到這裡來治療,就像古時的猶太人把病人送往畢士大攪動着的池水中一樣。教師們,校長們,我請求你們不要讓她周圍成為一潭死水。」
說了這樣精彩的結語以後,布羅克赫斯特先生整了一下長大衣最上頭的一個鈕扣,同他的家屬嘀咕了幾句,後者站起來,向坦普爾小姐鞠了一躬。隨後所有的大人物都堂而皇之地走出了房間。在門邊拐彎時,我的這位法官說:
「讓她在那條凳子上再站半個小時,在今天的其餘時間裡,不要同她說話。」
於是我就這麼高高地站着。而我曾說過,我不能忍受雙腳站立於房間正中的恥辱,但此刻我卻站在恥辱台上示眾。我的感觸非語言所能形容。但是正當全體起立,使我呼吸困難,喉頭緊縮的時候,一位姑娘走上前來,從我身邊經過。她在走過時抬起了眼睛。那雙眼睛閃着多麼奇怪的光芒!那道光芒使我渾身充滿了一種多麼異乎尋常的感覺!這種新感覺給予我多大的支持!彷彿一位殉道者、一個英雄走過一個奴隷或者犧牲者的身邊,剎那之間把力量也傳給了他。我控制住了正待發作的歇斯底里,抬起頭來,堅定地站在凳子上。海倫·彭斯問了史密斯小姐某個關於她作業的小問題,因為問題瑣碎而被申斥了一通。她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時,再次走過我,對我微微一笑。多好的微笑!我至今還記得,而且知道,這是睿智和真正的勇氣的流露,它像天使臉上的反光一樣,照亮了她富有特徵的面容、瘦削的臉龐和深陷的灰眼睛。然而就在那一刻,海倫·彭斯的胳膊上還佩戴着「不整潔標記」;不到一小時之前我聽見斯卡查德小姐罰她明天中飯只吃麵包和清水,就因為她在抄寫習題時弄髒了練習簿。人的天性就是這樣的不完美!即使是最明亮的行星也有這類黑斑,而斯卡查德小姐這樣的眼睛只能看到細微的缺陷,卻對星球的萬丈光芒視而不見。
第一卷 第八章第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