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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羅克赫斯特先生,我相信三個星期以前我給你的信中曾經提到,這個小姑娘缺乏我所期望的人品與氣質。如果你准許她進羅沃德學校,我樂意恭請校長和教師們對她嚴加看管,尤其要提防她身上最大的毛病,一種愛說謊的習性。我當着你的面說這件事,簡,目的是讓你不好再瞞騙布羅克赫斯特先生。」
我滿有理由害怕裡德太太,討厭她,因為她生性就愛刻毒地傷害我,在她面前我從來不會愉快。不管我怎樣陪着小心順從好,千方百計討她喜心,我的努力仍然受到鄙夷,並被報之以上述這類言詞。她當着陌生人的面,竟如此指控我,實在傷透了我的心。我依稀感到,她抹去了我對新生活所懷的希望,這種生活是她特意為我安排的。儘管我不能表露自己的感情,但我感到,她在通向我未來的道路上,播下了反感和無情的種子。我看到自己在布羅克赫斯特先生的眼睛裡,已變成了一個工於心計、令人討厭的孩子,我還能有什麼辦法來彌合這種傷痕呢?
「說實在,沒有,」我思忖道。一面竭力忍住哭泣,急忙擦掉幾滴淚水,我無可奈何的痛苦的見證。
「在孩子身上,欺騙是一種可悲的缺點,」布羅克赫斯特先生說,「它近乎于說謊,而所有的說謊者,都有份兒落到燃燒着硫磺烈火的湖裡。不過,我們會對她嚴加看管的,我要告訴坦普爾小姐和教師們。」
「我希望根據她的前程來培育她,」我的恩人繼續說,「使她成為有用之材,永遠保持謙卑。至于假期嘛,要是你許可,就讓她一直在羅沃德過吧。」
「你的決斷無比英明,太太,」布羅克赫斯特先生回答。謙恭是基督教徒的美德,對羅沃德的學生尤其適用。為此我下了指令,要特別注重在學生中培養這種品質。我己經探究過如何最有效地抑制他們世俗的驕情。前不久,我還得到了可喜的依據,證明我獲得了成功。我的第二個女兒奧古斯塔隨同她媽媽訪問了學校,一回來她就嚷嚷着說:『啊,親愛的爸爸,羅沃德學校的姑娘都顯得好文靜,好樸實呀!頭髮都梳到了耳後,都戴着長長的圍涎,上衣外面都有一個用亞麻細布做的小口袋,他們几乎就同窮人家的孩子一樣!』還有,她說,『她們都瞧著我和媽媽的裝束,好像從來沒有看到過一件絲裙似的。』
「這種狀況我十分讚賞,」裡德太太回答道,「就是找遍整個英國,也很難找到一個更適合像簡·愛這樣孩子獃的機構了。韌性,我親愛的布羅克赫斯特先生,我主張幹什麼都要有韌性。」
「夫人,韌性是基督徒的首要職責。它貫串于羅沃德學校的一切安排之中:吃得簡單,穿得樸實,住得隨便,養成吃苦耐勞、做事巴結的習慣。在學校裡,在寄宿者中間,這一切都已蔚然成風。」
「說得很對,先生。那我可以相信這孩子已被羅沃德學校收為學生,並根據她的地位和前途加以訓導了,是嗎?」
「太太、你可以這麼說。她將被放在培植精選花草的苗圃裡,我相信她會因為無比榮幸地被選中而感激涕零的。」
「既然這樣,我會儘快送她來的,布羅克赫斯特先生,因為說實在,我急於開卸掉這付令人厭煩的擔子呢。」
「的確,的確是這樣,太太。現在我就向你告辭了。一兩周之後我才回到布羅克赫斯特府去,我的好朋友一位副主教不讓我早走。我會通知坦普爾小姐,一位新來的姑娘要到。這樣,接待她也不會有什麼困難了。再見。」
「再見,布羅克赫斯特先生。請向布羅克赫斯特太太和小姐,向奧古斯塔、西奧多和布勞頓·布羅克赫斯特少爺問好。」
「一定,太太。小姑娘,這裡有本書,題目叫《兒童指南》,禱告後再讀,尤其要注意那個部分,說的是『一個滿口謊言、欺騙成性的淘氣鬼,瑪莎·格××暴死的經過』。」
說完,布羅克赫斯特先生把一本裝有封皮的薄薄小冊子塞進我手裡,打鈴讓人備好馬車,便離去了。
房間裡只剩下了裡德太太和我,在沉默中過了幾分鐘。她在做針錢活,我在打量着她,當時裡德太太也許才三十六七歲光景,是個體魄強健的女人,肩膀寬闊,四肢結實,個子不高,身體粗壯但並不肥胖,她的下鄂很發達也很壯實,所以她的臉也就有些大了。她的眉毛很低,下巴又大又突出,嘴巴和鼻子倒是十分勻稱的。在她淺色的眉毛下,閃動着一雙沒有同情心的眼睛。她的皮膚黝黑而灰暗,頭髮近乎亞麻色。她的體格很好,疾病從不染身。她是一位精明幹練的總管,家庭和租賃的產業都由她一手控制。只有她的孩子間或蔑視她的權威,嗤之以鼻。她穿著講究,她的風度和舉止有助于襯托出她漂亮的服飾。
我坐在一條矮凳上,離她的扶手椅有幾碼遠、打量着她的身材。仔細端詳着她的五宮。我手裡拿着那本記述說謊者暴死經過的小冊子,他們曾把這個故事作為一種恰當的警告引起我注意。剛纔發生的一幕,裡德太太跟布羅克赫斯特先生所說的關於我的話,他們談話的內容,仍在耳邊迴響,刺痛勞我的心扉。每句話都聽得明明白白,每句話都那麼刺耳。此刻,我的內心正燃起一腔不滿之情。
裡德太太放下手頭的活兒,抬起頭來,眼神與我的目光相遇,她的手指也同時停止了飛針走綫的活動。
「出去,回到保育室去,」她命令道。我的神情或者別的什麼想必使她感到討厭,因為她說話時儘管剋制着,卻仍然極其惱怒。我立起身來,走到門邊,卻又返回,穿過房間到了窗前,一直走到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