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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問題的實質並不像黑格爾說的那麼複雜似的。絶對理念是思維着純思想的純思想。這就是神古往今來所做的一切——真不愧是一位教授眼中的神。他接著說:「因此這種統一乃是‧絶‧對和‧全‧部‧的‧真‧理,自己思想自己的理念。」
現在來談黑格爾哲學的一個奇妙特色,這是他的哲學與柏拉圖或普羅提諾或斯賓諾莎的哲學的區別。雖然終極實在是無時間性的,而且時間無非是由於我們沒能力看到「全體」而產生的一種幻覺,可是時間過程卻跟純邏輯的辯證法過程有密切關係。事實上,世界歷史一向就是歷經從中國的「純有」(關於中國,黑格爾除知道有它而外毫無所知)到「絶對理念」的各範疇而進展的,絶對理念看來在普魯士國家即便沒有完全實現,也接近實現了。根據黑格爾自己的形而上學,我不能瞭解世界歷史反覆辯證法的各個轉變這一看法有什麼理由,然而這卻是他在《歷史哲學》(Philosophy of HisA tory)中所發揮的論點。這是一個有趣的論點,它使人間事務的種種變革獲得了統一性和意義。這論點也和其它歷史理論一樣,如果要想說來似乎有道理,需要對事實作一些歪曲,而且相當無知。黑格爾同他以後的馬克思和施朋格勒一樣,這兩樣資格都具備。奇怪的是,一種被說成是宇宙性的歷程竟然全部發生在我們這個星球上,而且大部分是在地中海附近。
並且,假若「實在」是無時間性的,也沒有任何理由說這歷程後來的部分要比在前的部分體現較高的範疇——除非人當真要採取這樣一種褻瀆不敬的假定:宇宙漸漸在學習黑格爾的哲學。
據黑格爾說,時間歷程按倫理和邏輯雙方面的意義來講,都是從較不完善到較完善。確實,這兩種意義在他看來並不是真正區別得開的,因為邏輯的完善性就在於是一個密緻的全體,不帶高低不平的邊緣、沒有獨立的部分,而是像人體一樣,或者說更像有理性的精神一樣,結成一個各部分互相依存、都一同趨向單一目標的有機體;這也就構成倫理的完善性。引幾段原文可以說明黑格爾的理論:
「理念正如同靈魂嚮導默久裡神,真正是各民族和世界的領袖;而精神,即這位嚮導的理性的、必然的意志,是世界歷史的種種事件的指導者,而且一向就是。按精神的這種指導職能來認識精神,便是我們當前的工作的目的。」
「哲學為觀照歷史而帶來的唯一思想即『理性』這一單純概念;即理性是世界的主宰;即世界歷史因而顯示出一種合理的歷程。這種信念和洞察在歷史學本身的範圍內是一個假說。在哲學領域中,它卻不是什麼假說。在哲學裡由思辯認識證明:理性——這裡不考究宇宙對神的關係,僅只這個名詞就算夠了——既是‧無‧限‧力‧量也是‧實‧體;它自身是一切自然生命和精神生命的‧無‧限‧素‧材與‧無‧限‧形‧式——即推動該內容的東西。理性是宇宙的‧實‧體。」
「這種『理念』或『理性』,是‧真‧實、是‧永‧恆、是絶對‧有‧力‧的存在;它顯現在世界中,而且在這世界中除它和它的榮耀而外,再沒有別的顯現出來——這便是如前面所說,在哲學中已經證明的、在這裡看作確證了的論點。」
「知性和自覺意志作用的世界,並沒有委給偶然,而是必定表現為自知的理念的樣子。」
這是「一個恰巧為‧我所知的結果,因為我已經詳細考察了全領域。」
所有以上引文都摘自《歷史哲學》的緒論。
精神及精神發展的過程,是歷史哲學的實在對象。把精神和它的對立物即物質加以比較,便可以理解精神的本性。物質的實質是重量;精神的實質是自由。物質在自己以外,而精神在自身以內具有中心。「精神是自足的存在。」這話如果不清楚,下面的定義或許比較能說明問題:
「可是精神是什麼呢?它便是「一」,是自身均一的無限,是純粹的同一性,這同一性其次把自己同自己分離開,作為自己的另一個東西,作為和共相對立的『向自有』及『內自有』。」
在精神的歷史發展中,曾經有三個主要階段:東方人、希臘人與羅馬人、和日耳曼人。“世界歷史就是對無約束的天然意志的訓練,使它服從于普遍的原則,並且賦予它主觀自由。
東方過去只知道、到今天也只知道‧唯‧一‧者自由;希臘與羅馬世界知道若干者自由;日耳曼世界知道‧所‧有‧者自由。”大家總會以為,在所有者自由的地方民主制恐怕是適當的政體了,但是不然。民主政治和貴族政治同樣都屬於若干者自由的階段,專制政治屬於唯一者自由的階段,‧君‧主‧制則屬於所有者自由的階段。這和黑格爾所使用的「自由」一詞的極其古怪的意義是分不開的。在他看來,沒有法律就沒有自由(到此為止,我們可以同意);但是他總愛把這話倒轉過來,主張只要有法律便有自由。因而,在他來講,「自由」所指的可說無非是服從法律的權利。
可以想見,在「精神」在地球上的發展中,他把最高的角色指派給日耳曼人。「日耳曼精神是新世界的精神。新世界的目的是實現絶對真理,作為自由的無限自決——以自己的絶對形式本身作為其旨趣的‧那‧種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