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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哲學史 - 281 / 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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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哲學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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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可怪罪的倒不是浪漫主義者的心理,而是他們的價值標準。他們讚賞強烈的熾情,不管是哪一類的,也不問它的社會後果如何。浪漫愛情,尤其在不如意的時候,其強烈足以博得他們的讚許;但是最強烈的熾情大部分都是破壞性的熾情:如憎惡、怨忿和嫉妒,悔恨和絶望,羞憤和受到不正當壓抑的人的狂怒,黷武熱和對奴隷及懦弱者的蔑視。因此,為浪漫主義所鼓舞的、特別是為拜倫式變種的浪漫主義所鼓舞的那類人,都是猛烈而反社會的,不是無政府的叛逆者,便是好征服的暴君。

浪漫主義觀點所以打動人心的理由,隱伏在人性和人類環境的極深處。出於自利,人類變成了群居性的,但是在本能上一直依然非常孤獨;因此,需要有宗教和道德來補充自利的力量。但是為將來的利益而割棄現在的滿足,這個習慣讓人煩膩,所以熾情一激發起來,社會行為上的種種謹慎約束便難於忍受了。在這種時刻,推開那些約束的人由於內心的衝突息止而獲得新的元氣和權能感;雖然他們到末了也許會遭遇大不幸,當時卻享受到一種登仙般的飛揚感,這種感受偉大的神秘主義者是知道的,然而僅僅有平凡德性的人卻永遠不能體驗。於是他們天性中的孤獨部分再度自現,但是如果理智尚存在,這自現必定披上神話外衣。神秘主義者與神合為一體,在冥想造物主時感覺自己免除了對同儔的義務。


  

無政府的叛逆者做得更妙:他們感覺自己並不是與神合一,而就是神。所謂真理和義務,代表我們對事情和對同類的服從,對於成了神的人來講不復存在;對於旁人,真理就是‧他所斷定的,義務就是‧他所命令的。假使我們當真都能孤獨地過生活而且不勞動,大家全可以享受這種自主狀態的銷魂之樂;既然我們不能如此,這種樂處只有瘋子和獨裁者有份了。

孤獨本能對社會束縛的反抗,不僅是瞭解一般所謂的浪漫主義運動的哲學、政治和情操的關鍵,也是瞭解一直到如今這運動的後裔的哲學、政治和情操的關鍵。在德國唯心主義的影響下,哲學成了一種唯我論的東西,把自我發展宣佈為倫理學的根本原理。關於情操,在追求孤獨這件事與熾情和經濟的必要之間,須作一個可厭的折衷。D.H.勞倫斯(Lawrence)的小說《愛島的人》(TheManWhoLovedIsA lands)裡的主人公鄙夷這種折衷越來越甚,最後凍餓而死,但他是享受着完全孤獨而死去的;可是如此程度的言行一致那些頌揚孤獨的作家們從來也沒有達到過。文明生活裡的康樂,隱士是無從獲得的,想要寫書或創作藝術作品的人,他在工作期間要活下去,就必須受人服事。為了依舊‧感‧覺孤獨,他必須能防止服事他的人侵犯他的自我,假如那些人是奴隷,這一點最能夠圓滿完成。然而熱烈的愛情卻是個較為困難的問題。一對熱情戀人只要被看作是在反抗社會桎梏,便受人的讚美;但是在現實生活中,戀愛關係本身很快地就成為一種社會桎梏,於是戀愛的對手倒被憎恨上了,如果愛情堅強,覊絆難斷,就憎恨得更加厲害。因此,戀愛才至于被人理解為一場戰鬥,雙方各在打算破入對方的「自我」保護牆把他或她消滅。這種看法通過斯特林貝利(Stringberg)的作品,尤其還通過勞倫斯的作品,已經眾所周知了。

按這種情感方式講,不僅熱烈的愛情,而且連和別人的一切友好關係,只限于在能把別人看成是自己的「自我」的客觀化的情況下才可能存在。若別人是血緣親屬,這看法就行得通,關係越近越容易做到。因此,人們強調氏族,結果像托勒密家系,造成族內通婚。這對拜倫起了怎樣的影響,我們知道;瓦格納在濟克蒙特和濟克琳德的戀愛中也流露出類似的感情。尼采喜歡他的妹妹勝過其他一切女子(固然沒有醜事),他寫給她的信裡說:「從你的一切所言所行,我真深切感覺我們屬於一脈同根。你比旁人對我瞭解得多,因為我們是出於一個門第的。這件事和我的『哲學』非常調和。」

民族原則是同一種「哲學」的推廣,拜倫是它的一個主要倡導者。一個民族被假定成一個氏族,是共同祖先的後嗣,共有某種「血緣意識」。馬志尼經常責備英國人沒給拜倫以正當的評價,他把民族設想成具有一個神秘的個性,而將其他浪漫主義者在英雄人物身上尋求的無政府式的偉大歸給了民族。民族的自由不僅被馬志尼看成是一種絶對的東西,而且比較穩重的政治家們也這樣看了。這一來在實際上便不可能有國際合作了。

對血統和種族的信仰,當然和反猶太主義連在一起。同時,浪漫主義觀點一半因為是貴族觀點,一半因為重熱情、輕算計,所以萬分鄙視商業和金融。於是浪漫主義觀點宣稱反對資本主義,這和代表無產階級利益的社會主義者反對資本主義完全不同,因為前一種反對的基礎是厭惡經濟要務,這種反對又由於聯想到資本主義世界由猶太人統治着而進一步增強。拜倫很難得偶而也屈尊去注意像什麼經濟權力那種庸俗事,那時就表達出上述看法:

誰掌握世界的平衡?誰統治

不論是保皇黨的還是自由黨的國會?

誰使西班牙的沒有內衣的愛國者驚醒?

(這使舊歐洲的雜誌全都嘰嘰喳喳起來)。

誰使舊世界和新世界處于痛苦


  

或歡樂之中?誰使政治都變得油嘴滑舌?

誰使拿破崙的英雄事業變成幽靈?——

猶太人羅斯柴爾德和他的基督教友培林。

詩句也許不大鏗鏘悅耳,但是感情十足是現代感情,所有拜倫的信徒向來都發出了迴響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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