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頁
普羅提諾筆下的柏拉圖,並不象真實的柏拉圖那樣地充滿了血肉。理念論、《斐多篇》和《國家篇》第六卷的神秘學說,以及《筵話篇》中關於愛情的討論,這些就差不多構成了表現于《九章集》(這是普羅提諾著作的名字)中的全部柏拉圖。至於政治的興趣、追求各種德行的定義、對數學的趣味、對於每個人物之戲劇性的而又多情的欣賞、而特別是柏拉圖的那種風趣,則完全不見于普羅提諾的作品之中。柏拉圖,正如卡萊爾所說的,「在天堂裡是最能悠然自得的」;反之,普羅提諾則永遠是極力循規蹈矩的。
普羅提諾的形而上學是從一種神聖的三位一體,即太一、精神與靈魂,而開始的。但這三者並不是平等的,象基督教的三位一體中的三者那樣;太一是至高無上的,其次是精神,最後是靈魂。①太一是多少有些模糊的。太一有時候被稱之為「神」,有時候被稱之為「善」;太一超越于「有」之上,「有」是繼太一而後的第一個。我們對太一不能加以任何的敘述語,我們只能說「太一存在」。(這令人想到了巴門尼德。)把「神」說成是「全」乃是錯誤的,因為神超越于全之上。神是通過萬物而出現的。但太一是可以不假任何事物而出現的:「它既不存在於任何地方,而任何地方又都有它存在」。雖然有時候他把太一說成是「善」,但他卻告訴我們說,太一既先於「善」也先於「美」。②有時候太一看起來很象亞里士多德的「神」;他告訴我們說神並不需要自己的派生物,並且也並不關心被創造的世界。太一是不可定義的;就這一點而論,則沉默無言要比無論什麼辭句都有着更多的真理。
現在我們就來看第二者,這第二者普羅提諾稱之為nous(心智)。我們很難找出一個英文字來表達nous。標準的字典翻譯是「心靈」,但是這並不能表示它的正確涵義,特別是當這個字用之於宗教哲學的時候。假如我們說普羅提諾把心靈置於靈魂之上,那我們就會造成一種完全錯誤的印象了。普羅提諾的英譯者麥肯那(Mckenna)用的是「理智-原則」,但這個字也還是不妥當的,而且也並沒有能提示它是適宜于宗教崇拜的一種對象。印澤教長用的是「精神」,這或許是最可取的一個字了。但是這個字卻漏掉了自從畢達哥拉斯以後一切希臘宗教哲學中都極重要的那種理智的成份。數學、觀念世界以及關於非感覺的事物的一切思想,對畢達哥拉斯、柏拉圖和平羅提諾來說,都具有着某種神聖的成份;它們構成了nous的活動,或者至少也是我們所能想象的最接近於nous的活動的東西。正是由於柏拉圖的宗教裡的這種理智的成份,才使得基督教徒——最突出的是約翰福音的作者——把基督等同於Logos(道)。就這方面而論,則Logos應該譯作「理性」;這便使我們不能用「理性」這個字來譯nous了。我願意跟着印澤教長用「精神」這個字,但附有一個條件即nous具有着一種理智的涵意,那是通常為我們理解的「精神」所沒有的。但我將經常使用nous這個字而不加以翻譯。普羅提諾告訴我們說,nous是太一的影子;它之所以產生是因為太一在其自我追求之中必須有所見,這種見就是nous。這是一個很難理解的概念。普羅提諾說過,一個並不具有各個部分的「有」也可以認識其自身;在這種情形下,見者與被見者就是同一個東西。神是被柏拉圖類比作太陽而加以想象的,而在神裡面發光者與被照亮的東西就是同一個東西。按照這種類比來推論,則nous可以認為是太一看見其自身時所依恃的光明。我們有可能認識到我們由於固執己見而已經忘記了的「神聖的心靈」。要想認識神聖的心靈,我們就必須趁着我們自己的靈魂最與神相似的時刻,來研究我們自己的靈魂:我們必須撇開我們的肉體,以及塑造肉體的那一部分靈魂,以及「具有慾望與衝動和種種類似的虛幻無用的感覺」;這時剩下來的就是神聖的理智的影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