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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普遍流變的學說是經柏拉圖所歪曲過的,我們很難想象曾有任何別人主張過柏拉圖所賦給它的那種極端的形式。例如,讓我們假設,我們所看到的顏色是在不斷地變化着。「紅」這樣一個字可以應用於許多片顏色;但是如果我們說「我看見了紅」,我們並沒有理由認為在我們說這話的整個那段時間內,這話就應該不是真的。柏拉圖是把見與不見、知與不知這樣的一些邏輯的對立應用於不斷變化的過程,而得到他的結果的。可是這些對立卻並不適用於描述這一類的過程。假設在一個大霧瀰漫的日子裡,你注視着一個人從你的身邊沿著大路走下去:他變得越來越模糊,終於到了一個時候你可以確定你是看不見他了,但是期間卻還有一段疑惑不定的中間時期。邏輯的對立乃是為了我們的方便而被創造出來的,但是不斷的變化卻需要有一種計量的工具,而柏拉圖卻忽略了這種可能性。因此他關於這個題目所說的話,大部分就都是文不對題。
與此同時,我們必須承認除非文字在某種限度內具有確定的意義,否則討論就會是不可能的。然而在這裡,我們也很容易過分地絶對化。文字的意義的確是變化着的,我們不妨以「理念」這個字為例。只有受了相當的教育之後,我們才學會賦給這個字以某種有如柏拉圖所賦給它的意義。文字意義的變化應該落後於文字所描述的變化,這是必要的;但是要求文字的意義應該沒有變化,這卻不是必要的了。或許這一點並不適用於邏輯和數學的抽象文字,這些字(我們已經看到)只能應用於命題的形式而非命題的內容。於是在這裡,我們又發現了邏輯和數學是特殊的。柏拉圖受了畢達哥拉斯派的影響,過分地把別的知識都同化于數學了。他和許多最偉大的哲學家一片都犯了這個錯誤,但它畢竟是個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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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最初提示了費‧坎‧斯‧席勒使他讚賞普羅泰戈拉的,大概就是這段話了。
①無論是柏拉圖還是在以弗所蓬勃活躍着的青年們似乎都不曾注意到,在極端的赫
拉克利特的學說裡運動乃是不可能的。運動要求一個東西A,時而在此處時而在彼處;但
當它運動時,它又必須始終都是這同一個東西。在柏拉圖所考查的那個學說裡既有性質
的變化也有位置的變化,卻沒有實質的變化。在這一方面,近代的量子物理學跑得比柏
拉圖時代最極端的赫拉克利特的弟子們還要遠得多。柏拉圖一定會認為這是科學的致命
傷,但它已經證明了並非如此。
①可與下列的廣告對照:「美孚殻牌,始終不變」。
①關於這個題目,請參看本書最後一章。
第十九章
亞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學
閲讀任何一個重要的哲學家,而尤其是閲讀亞里士多德,我們有必要從兩個方面來研究他:即參考他的前人和參考他的後人。就前一方面說,亞里士多德的優點是極其巨大的;就後一方面說,則他的缺點也同樣是極其巨大的。然而對於他的缺點,他的後人卻要比他負有更多的責任。他生當希臘思想創造時期的末葉;而他死之後一直過了兩千年,世界才又產生出來任何可以認為是大致能和他相匹敵的哲學家。直迄這個漫長時期的末尾,他的權威性差不多始終是和基督教教會的權威性一樣地不容置疑,而且它在科學方面也正如在哲學方面一樣,始終是對於進步的一個嚴重障礙。自迄十七世紀的初葉以來,几乎每種認真的知識進步都必定是從攻擊某種亞里士多德的學說而開始的;在邏輯方面,則今天的情形還仍然是這樣。但是假如是任何一個他的前人(也許除了德謨克里特而外)獲得了和他同樣的權威的話,那情形至少也會是同樣的災難。為了對他公平偏見,我們首先就必須忘記他那過分的身後的聲望,以及由此而引起的同樣過分的身後的非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