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卡先生這天正舉行宴會,足以證明的是:客廳窗戶裡的燈光,一架矯正過音的大鋼琴的聲音,和從裡面發出的一種可以矯正一下音色的細小的鋼琴聲;還有一股几乎壓倒一切的肉味,瀰漫在台階和門口,事實上,是有兩位非常好的鄉村代理人剛好同時進城,所以就召集了一次愉快的小小集會來歡迎他們,包括人壽保險處的秘書史尼克斯先生,優秀的法律顧問普勞西先生,三位律師,一位破產法院的委員,一位法學院來的特別律師,他的一位學生,小眼睛的專橫的青年人,寫過一部關於讓渡法的有趣的書,那裡面有許許多多旁註和引證;另外還有幾位優秀而出色的人物。矮小的潘卡先生聽見低聲通報他的文書求見,就從一群人中間走出來;走到飯廳裡,看見勞頓先生和喬伯。特拉偷模模糊糊地顯現在一支廚房蠟燭的光線下面:那蠟燭是一位由於按季拿工錢而降低身價地走出來的。穿著絲絨短褲和棉襪子的紳士。帶著看不起文書和一切與「寫字間」有關的東西的適當的輕蔑。放在桌上的。
「喂,勞頓,」矮小的潘卡先生說,關上房門,「什麼事呀‧是不是有什麼要緊的信件?」
「不是,先生,」勞頓答。「這位是匹克威克先生那裡來的人,先生。」
「匹克威克先生那裡來的嗎,呃?」那位矮小的人說,迅速轉過來對著喬伯,「好;什麼事情呢?」
「道孫和福格強制巴德爾太太償付訴訟費了,先生,」喬伯說。
「不會的!」潘卡叫,兩手插進口袋,倚在碗櫥上。
「是真的,」喬伯說。「好像審判之後他們就從她那裡搞到一張訴訟費的承認字據。」
「了不得!」潘卡把兩隻手由口袋裏抽出來,用右手的指關節敲着左掌,加重語氣說,「他們真是同我打過交道的人中間最伶俐的無賴了!」
「我見識過的最厲害的律師呵,先生,」勞頓發表意見。
「厲害!」潘卡響應說。「真不知道怎麼對付他們。」
「真是的,先生,真不知道,」勞頓答;隨後,師徒兩位帶著高興的臉色,深思了一會,好像他們是在思索人類的智慧得出來的最妙。最聰明的一種發現。等他們從讚歎的出神狀態稍稍恢復過來一點的時候,喬伯。特拉偷就把他的任務的其餘部分也都說了。潘卡深思地點點頭,掏出表來。
「明天十點正,我就到那裡,」矮小的人說。「山姆是很對的。告訴他吧。你要喝杯葡萄酒嗎,勞頓?」
「不,謝謝你,先生。」
「我想你的意思是要的,」矮小的人說,轉身在碗櫥裡找酒瓶和杯子。
勞頓的意思真的是要的,所以他就不再提了,卻用一種聽得見的低語問喬伯掛在壁爐對面的潘卡的畫像是不是像得出奇,喬伯當然回答說是的。這時酒倒出來了,勞頓就舉杯祝賀潘卡太太和孩子們的健康,喬伯就舉杯祝賀潘卡。穿絲絨短褲和棉襪子的紳士認為送出寫字間的人不在他的責任範圍之內,所以言行一致地拒絶應鈴,於是他們就只好自己送自己了。律師回客廳去了,文書去喜鵲和殘樁飯店,喬伯就上道院花園菜市去找一隻菜簍子過夜。
第二天早上準確地在約定的時間,那位好心的矮小的代理人敲匹克威克先生的房門了,山姆。維勒很敏捷地開了門。
「潘卡先生來了,先生,」山姆向匹克威克先生通報,那時匹克威克先生正帶著沉思的神情坐在窗口。「非常高興你偶然來看看,先生。我想東家有一句半句話要和你談談呢,先生。」
潘卡會意地看了一看山姆,表示他懂得不要說他是被請來的:並且招呼他走過去,湊着他的耳朵簡略地低聲說了幾句什麼。
「喂,真的嗎,先生?」山姆說,極其吃驚地倒退了一步。
潘卡點點頭,微笑。
塞繆爾。維勒先生看看這位矮小的律師,然後看看匹克威克先生,然後看看天花板,然後又看看潘卡;咧開嘴巴露一露牙齒,縱聲大笑,最後,從地板上抓起他的帽子,不作其他解釋,就跑掉了。
「這是什麼意思呀?」匹克威克先生問,驚訝地望着潘卡。「什麼事情把山姆搞成這種非常奇怪的狀態呀?」
「啊,沒有什麼,沒有什麼,」潘卡答。喂,我的好先生,把你的椅子拉到桌子旁邊來。我有許多話要對你說呢。"
「那是些什麼檔案呀?」小矮子把一小卷用紅毛線扎着的檔案放在桌上的時候,匹克威克先生問。
「巴德爾和匹克威克案子的檔案,」潘卡答,用牙齒咬開綫結。
匹克威克先生把椅子的腿在地上軋軋地一拉,然後撲通向裡面一坐,合起雙手,嚴厲地~~假使匹克威克先生真有嚴厲的態度的話~~望着他的法律界的朋友。
「你不高興聽見這個案子嗎?」那個小矮子說,還在忙着解結。
「不,的確不高興,」匹克威克先生說。
「那真抱歉,」潘卡接過去說,「因為這就要做我們談話的題目了。」
「我倒願意我們之間永遠不再提到這個題目呢,潘卡,」匹克威克先生連忙插嘴說。
「呸呸,我的好先生,」小矮子說,解開那一卷東西,犀利地斜着眼睛看著匹克威克先生。「這事必須提一提。我特為這事來的。喂,你預備好聽我要說的話沒有,我的好先生‧不忙,你假使沒有預備好,我可以等等。我這裡有今天的晨報呢。我總會等得的。瞧!」說到這裡,小矮子把一條腿往另外一條上面一架,做出開始看報的樣子,又悠閒又專心。
「得啦,得啦,」匹克威克先生說,嘆一口氣,但是同時軟了下來,微笑着。「你要說什麼,就說吧;還是老一套吧,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