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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無疑的嘛,老太太,」匹克威克先生說,「所以我對於現在的少數有世家遺風的人特別重視呵,」~~說著,匹克威克先生就溫和地把貝拉拉到身邊,在她額頭上吻了一下,叫她坐在她祖母腳前的小板凳上。不知是不是由於她仰視着老太太的臉孔的面部表情喚起了往昔的思想,還是由於老太太被匹克威克先生的誠懇的善意打動了,無論是什麼原因吧,總之,老太太已經真正地軟下心來;所以她抱住孫女的頸子,所有的小小脾氣都在一陣沉默的眼淚中間散髮掉了。
那天晚上他們真是快樂的一夥。匹克威克先生和老太太一道打的牌局是沉靜而莊嚴的,圓桌上的歡笑是沸沸揚揚的。太太小姐們退席之後許久,大家還把那熱騰騰的接骨木酒~~用白蘭地和香料摻成的~~一巡一巡地喝;而接着來的睡眠是甜甜的,夢是愉快的。可注意的事實是,史拿格拉斯先生的夢經常與愛米麗。華德爾有關;而文克爾先生的幻想中的主要形象則是一位具有黑眼睛。狡猾的笑容。一雙出色精巧的口子上鑲毛的高統靴子的年輕女士。
匹克威克先生一早就被一陣談話聲和腳步聲喚醒了,這些聲音甚至足以把胖孩子從沉睡中驚醒。他坐在床上聽。女仆們和女客們不斷地跑來跑去;那麼多聲音喊着要熱水,三番四次地叫喚拿針線來,還有那麼多半抑制住的懇求,「啊,來給我繫上,好人!」這些使單純的匹克威克先生以為一定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情~~當他更清醒的時候,才記起了結婚。這是個重要的大事,他就特別仔細地打扮了一番,下樓走到早餐室裡。
全部女仆都穿了簇新的粉紅洋布長袍制服,帽子上打了白結,她們在屋子裡奔走着,興奮得無法形容。老太太穿上一件織錦的袍子,這衣服已經有二十年沒有見過陽光~~除了那些偷偷從放這件衣服的箱子縫裡溜進去的懶散的光線。特倫德爾興高采烈,卻又有點兒神經過敏。那位強健的老地主極力想表現得很暢快和漠不關心,但是他的企圖大大地失敗。全部女孩子都穿著白洋紗布衣服,並且流着眼淚,除了特選的兩三個,她們獲得了在樓上跟新娘和女儐相們見面的光榮。全部匹克威克派都打扮得十分漂亮。屋子前面的草地那兒傳來一陣怕人的吼聲,是那些隷屬於這個莊房的全部男子們。孩子們和少年們所發出的;他們每人都在鈕扣孔上弄了一個白結,全都在拚命歡呼。是山姆。維勒先生的言論和行動的模範作用把他們吸引到那裡,並且還在鼓動他們,維勒先生已經在大家中間搞得深得人心了,如意自在,就像他從小就生長在這裡一樣。
結婚原是開玩笑的一個「合法的」對象,但是其實根本沒有什麼好笑的~~我們只是指儀式而言,並且我們要求明確的諒解,我們對於結婚生活並沒有暗帶譏諷。跟快樂和喜悅混合在一起的,是許多離開家庭的懊惱。父母與子女分離的眼淚。離開人生最幸福階段中間的最親愛。最和睦的朋友去面臨着還未經受過的。毫不熟悉的生活上的憂煩的這種自覺~~這些自然的感情,我們不願加以描寫,免得使這一章帶上憂傷的意味,而且我們更不願意讓人誤解我們是在加以譏笑。
那末讓我們簡簡單單地說吧,儀式是在丁格來谷本村的教堂裡舉行的,由那位老牧師主持;匹克威克先生的名字上了登記簿,到如今還保存在那裡的法衣室裡;那位黑眼睛的年輕女士簽名的字跡非常地潦亂和顫抖;愛米麗的簽名呢,像其他的新娘一樣,几乎不可辨認;一切都以非常可讚美的方式辦妥;年輕女士們一般上都覺得事情遠不如她們想像的那樣驚心動魄;還有呢,雖然黑眼睛和狡猾笑容的所有者告訴文克爾先生說,她相信她決不能夠忍受任何這麼可怕的事情,但是我們卻有最好的理由認為她是錯誤的。除了這一切之外,還得說一說的就是匹克威克先生是第一個向新娘致賀的人;他一面向她祝賀,一面把一隻貴重的金錶和金鏈掛在她的頸上,這珍貴的表除了珠寶商人,沒有人曾經見識過。後來那古老的教堂的鐘聲極其快活地響了,於是大家都回去吃早飯。
「碎肉餅放在哪裡呀,小鴉片煙鬼?」維勒先生對胖孩子說,他是在幫助他把昨夜沒有及時排列出來的食品陳列出來。
胖孩子指了指該放肉餅的地方。
「很好,」山姆說,「放塊'聖誕,在裡面。對過的那一碟。瞧;這麼著就整整齊齊。舒舒服服了,就像那父親把他的孩子的頭割下來,給他醫斜眼的時候說的羅。」
維勒先生說了這個比喻,就退後一兩步,使這比喻發生充分的效果,並且帶著極其滿意的神情端詳着他們所作的佈置。
「華德爾,」匹克威克差不多在大家剛就座之後就說,「乾一杯來祝賀這件喜事!」
「那我是很高興的羅,老兄,」華德爾說。「喬~~該死的,他又睡覺去了。」
「不,沒有,先生,」胖孩子回答說,從老遠的一個角落裡鑽了出來,他在那裡像胖孩子們的保護神~~那不朽的號角神~~似的吞了一塊聖誕肉餅,雖然吃的時候沒有帶著那種作為他的特徵的冷靜和悠閒神情。
「給匹克威克先生的杯子倒滿。」
「是,先生。」
胖孩子斟上匹克威克先生的杯子,然後就退在主人的椅子後面,帶著令人極其感動的一種憂鬱的愉快,監視着刀叉的運動和那些精美的食物從盤子裡轉移到在座的人嘴裡的過程。
「上帝保佑你,老朋友!」匹克威克先生說。
「也保佑你,老兄,」華德爾回答;他們痛痛快快地互相乾杯祝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