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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匹克威克先生和他的朋友們高高興興地前進着,已經走得血脈循環很流通了。路凍得很硬;草捲縮而凍結着;空氣新鮮。乾燥。使人振奮地寒冷;而灰色的黃昏(在結冰的天氣用石板色這個字眼更好些)迅速降臨,使他們懷着愉快的期望期待着在慇勤好客的主人那裡等候着他們的舒適的東西。那是這樣的一個下午,足以引誘兩位上了年紀的紳士在沒有人的田野裡脫下大衣,滿心愉快和輕鬆地玩起跳背遊戲來。我們堅決相信,倘使特普曼先生這時候提議做「背」,匹克威克先生一定會求之不得地加以接受。
然而特普曼先生並沒有自告奮勇提供這種方便,所以朋友們只是繼續走着,愉快地談着。當他們轉上一條必須越過的小路的時候,有許多人的聲音衝進了他們的耳朵;他們還沒有來得及去猜測發出這些聲音的人們是誰,已經走到了盼望着他們到來的人們中間~~盼望着他們這一個事實最初是以老華德爾看見匹克威克派們的時候嘴裡所發出的一聲響亮的「嗬拉」來表示的。
首先是華德爾,他看來比從前更歡暢了,倘使這是可能的話;其次是貝拉和她的忠誠的特倫德爾;最後是愛米麗和十個八個其他年輕的女士們,她們都是為了明天的婚禮來的,而年輕的女士們在這種重大事件裡總是快樂而神氣的,她們也正是如此;她們全體一致,以嬉戲和笑聲震動了田野和路徑,一直傳到遠處。
在這樣的情形之下,介紹的儀式很快就完成了,或者不如說,很快就介紹完了,根本沒有什麼儀式。兩分鐘以後,他們來到籬笆的階梯跟前,年輕的女士們,有的因為他在旁邊看著,不肯跨過去,有的腳長得很美,腳踝也毫無缺點,寧願在最高一層上站那麼五分鐘左右,推說害怕,不敢過去,這時候,匹克威克先生已經能夠毫不拘束。大大方方地和她們開玩笑了,彷彿她們已經和他交了一輩子朋友似的。還有值得提一提的,就是史拿格拉斯先生給愛米麗的幫助,似乎遠遠超過那階梯的恐怖實際上所需要的(固然那階梯有三高,並且只有兩級台階);同時,還可以聽見一位穿著一雙小巧玲瓏的。口子上鑲毛的高統靴的黑眼睛年輕女士,在文克爾先生幫助她過去的時候尖聲大叫起來。
這一切全都非常舒服和愉快。當階梯的阻難終於被克服了,大家重新到了曠野裡之後,老華德爾就告訴匹克威克先生說,他們曾經全體一道去看過一處房子的佈置和裝飾,那是過了聖誕假期一對新人就要去租下來做新房的;聽了這話,貝拉和特倫德爾都羞紅了臉,紅得像胖孩子在酒吧間火爐旁邊打了瞌睡之後那樣;那位穿著口子上鑲毛的高統靴的黑眼睛年輕女士就對愛米麗噓噓地說了幾句什麼,然後狡猾地看看史拿格拉斯先生;對於這,愛米麗回答說她是個傻姑娘,然而自己卻不覺滿臉通紅了;而史拿格拉斯先生呢,他是像一切偉大天才一樣,通常是謙恭有禮的,覺得自己一直紅到了頭頂,而從內心的最深處熱烈地願望,恨不得叫上面所說的那年輕女士連同她的黑眼睛。她的狡猾和她的口子上鑲毛的靴子,全都妥妥噹噹地被放在鄰近的州裡。(這句話正是英國式的幽默。因為史拿格拉斯先生是謙恭有禮的紳士,所以他不會想到什麼「滾到地獄裡去」之類的粗話或粗念頭。)
假使說他們在室外已經是這樣的親睦和快樂,那末他們到了莊園之後所受的接待該是何等地熱烈和懇切呵!連僕人們看見匹克威克先生都愉快地歪着嘴笑;愛瑪呢,對特普曼先生丟了一個招呼的眼風,這眼風是一半兒莊重,一半兒老臉皮,然而百分之百地漂亮,足以使得過道里的拿破倫石像也要張開手臂把她抱在懷裡。
老太太是按照她平常的尊嚴派頭坐在前客堂裡,不過她有點不高興,因此耳朵也就特別聾。她自己是決不出外的,而她也像她這種性格的其他的大多數老太太一樣,倘使家裡人擅自做了她所不能做的事情,她就要認為是一種家庭的叛逆。所以~~上帝保佑她的年老的靈魂吧~~她就儘可能挺得筆直地坐在她的大椅子裡,儘可能地顯出凶狠的樣子~~雖然結果還是仁慈的。
「母親,」華德爾說,「匹克威克先生來了。你還記得他吧?」
「沒有關係,」老太太回答,威嚴得很的樣子。「不要叫匹克威克先生為我這樣一個老不死的費心了。現在沒有人來理我了,這也是很自然的嘛。」說到這裡老太太昂一昂頭,用顫抖的兩手撫平她的淡紫色的絲質衣服。
「得啦,得啦,老太太,」匹克威克先生說,「我不能讓你這樣不理睬一個老朋友。我這次來是要特別和你作一次長談,並且再和你打一次牌;而且我們還要給這些男孩子們和女孩子們看看米妞愛舞是怎麼跳的~~在他們的年紀還不到四十八小時之前就給他們看。」
老太太很快就軟下來了,但是她不歡喜突然之間就表示出來,所以她只是說,「啊!我聽不見他的話呵!」
「別說廢話了,母親,」華德爾說,「得啦,得啦,不要生氣了,那才是好人哪。不要忘了貝拉;你要提起她的精神啊,可憐的女孩子。」
老太太聽見了這些話,因為她兒子說完的時候她的嘴唇抖着。但是年齡加強了脾氣,所以她還沒有十分就範。因此,她又抹抹淡紫色的衣服,對匹克威克先生說,「唉,匹克威克先生,在我是女孩子的時候,青年人跟現在可大不相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