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這裡歇宿嗎,先生?」紅提包。條子提包。褐色紙包和皮帽盒,都在過道里放好的時候,彼得。麥格納斯先生這樣問。「你在這裡歇宿嗎,先生?」
「是的,」匹克威克先生說。
「噯呀呀,」麥格納斯先生說,「從來沒有見過這麼湊巧的事情。噯,我也是在這裡歇宿呵。我希望我們一道吃飯好不好?」
「很好,」匹克威克先生回答說。「不過我不能確定我有沒有朋友在這裡。這裡有沒有一位客人叫特普曼的,侍者?」
一個腦滿腸肥的僕人,手臂下夾着一塊用了兩個星期的抹嘴布。腿上穿著和它同時代的襪子,他聽見匹克威克先生問他的話之後,慢吞吞地停止了對街上凝視的貴幹,把那位紳士從帽子頂到綁腿最底下的鈕子細細打量一番,然後用勁地回答說:
「沒有。」
「有沒有叫做史拿格拉斯的?」匹克威克先生問。
「沒有!」
「叫文克爾的呢?」
「沒有。」
「我的朋友們今天沒有到,先生,」匹克威克先生說。「那末我們兩人一道吃吧。給我們開個私人房間吧,侍者。」
提出了這個要求之後,那胖子總算賞臉叫擦靴子的去搬紳士們的行李,自己就帶他們走進一條又長又暗的過道,招呼他們進了一間寬大而陳設惡劣的房間,房裡有一隻污穢的壁爐,爐子裡有一堆小火可憐地努力想活潑起來,但是很快就被這地方的令人沮喪的勢力壓倒了。過了一個鐘頭,這才給旅客們開上來一點魚和一塊肉排;收清了餐桌以後,匹克威克先生和彼得。麥格納斯先生把椅子拉近火爐,叫了一瓶為了飯店的好處價錢是再貴不過的。東西是再壞不過的紅葡萄酒之後,為了他們自己的好處喝起摻水白蘭地來。
彼得。麥格納斯先生天生是個非常多話的人,而摻水白蘭地又發生了不可思議的作用,把心裡的深深埋藏着的秘密弄得活躍起來。他談了他自己。他的家庭。親屬。朋友。笑料。事業和他的兄弟們(最多嘴多舌的人是有很多話來講他們的兄弟們的)的種種事以後,通過他的有色眼鏡對匹克威克先生憂鬱地端詳了幾秒鐘之久,於是帶著羞怯的態度說:
「你以為~~你以為,匹克威克先生~~你以為我到這裡來是幹什麼的呢?」
「我敢起誓,」匹克威克先生說。「我是完全猜不到的;也許是為了事務吧。」
「一部分對,先生,」彼得。麥格納斯先生答,「但是同時,一部分錯了;再猜猜看,匹克威克先生。」
「真的,」匹克威克先生說,「我真的只能聽憑你的意思,隨便你說不說了,你看怎樣好就怎樣辦吧;因為我決不會猜中,縱使猜上一整夜。」
「嘿,那末,唏~~唏~~唏!」彼得。麥格納斯先生說,羞澀地吃吃笑了一陣。「你覺得怎麼樣呢,假使,匹克威克先生,假使我是來求婚的話,先生,呃‧唏~~唏~~唏!」
「我覺得嗎!你是非常可能成功的呵,」匹克威克先生回答,流露出他的最溫和的微笑之一。
「啊!」麥格納斯先生說,「可是你當真這麼想嗎,匹克威克先生‧可是,是真的?」
「的確的,」匹克威克先生說。
「不見得;你只是開玩笑吧。」
「的確不是開玩笑。」
「噯,那末,」麥格納斯先生說,「不瞞你說,我也是這麼想的。匹克威克先生,雖然我生來就非常妒忌~~妒忌得要命~~但是我不妨告訴你,這位女士就在這個旅館裡呵。」說到這裡,麥格納斯先生摘下了眼鏡,為了做一個眉眼,然後又把它戴上。
「原來你在飯前老是跑出去就是為了這個呵,」匹克威克先生說,顯出機伶的樣子。
「噓~~是呀,你說得對,正是這樣;不過我並沒有傻到去找她那步田地。」
「沒有嗎!」
「沒有;不行的,你知道,因為正在旅行之後呵。等到明天,先生;那要好得多啦。匹克威克先生,那只提包裡有一套衣服,那帽盒子裡有一頂帽子,我希望,由於這套衣服所產生的效果,會對於我有不可估價的用處呢,先生。」
「果真!」匹克威克先生說。
「是呀;你今天一定看到我是多麼不放心它們了。我相信有錢也買不到另外一套這樣的衣服和這樣的帽子呵,匹克威克先生。」
匹克威克先生向這一個幸運的人祝賀,祝賀他獲得這套無可疵議的衣服和帽子;而彼得。麥格納斯先生顯然是有所思的樣子沉默了一會兒。
「她真是可愛的人,」麥格納斯先生說了。
「是嗎?」匹克威克先生說。
「非常可愛,」麥格納斯先生說,「非常。她住在離這兒大約二十哩的地方,匹克威克先生。我聽說她今天晚上到這裡來,並且明天一上午都在這裡,所以我就來利用這個機會。我覺得旅館是一個向獨身婦女求婚的好地方,匹克威克先生。也許她在旅行中間是比在家更可能感覺到她的處境的孤獨的。你看怎麼樣,匹克威克先生?」
「我看是很可能的,」那位紳士回答說。
「我請你原諒,匹克威克先生,」彼得。麥格納斯先生說,「不過我自然而然地有點兒好奇;你到這裡來是幹什麼的呢?」
「我的事情可不愉快得多了,先生,」匹克威克先生回答,一回憶起來,血就衝到臉上來了。「我來,先生,是為了揭露一個人的欺騙和虛偽,這個人我曾經絶對信任過他的忠實和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