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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他吹來的空氣冷颼颼的,使人感到很不舒服。露水很重。他雖然身上熱乎乎的,但還是禁不住打哆嗦。他朝昨夜走過的地方和在早晨發出微光、已經失去重要性的信號燈看了一眼之後,轉向太陽正在升起的地方。他看到了它露出地平綫時那光輝壯麗的景象。它那美麗是多麼威風凜凜,多麼卓越非凡,它是多麼神聖、莊嚴啊!他那淡弱無光的眼睛看著它平靜地、安詳地升起,對從世界創始以來在它的光線照耀下所曾發生過的所有的罪行與邪惡都無動于衷,這時候,誰能說甚至在他心中就沒有激發出在世上行善積德,在天堂中得到報答的淡薄觀念呢?如果他曾在什麼時候懷着親切和悔恨的心情回憶起他的姐姐或哥哥的話,那麼誰能說那不就在現在呢?
他現在需要這樣的心情。死神已迫近他。他已經從活着的世界中除名,正在走近墳墓。
他已支付了通往他打算前往的鄉村的車費;現在正獨自在走來走去,同時沿著鐵路線看過去;從這一邊看過去是河谷,從另一邊看過去是近處的一座黑暗的橋樑;他走到來回踱步的木製站台的一邊的盡頭,正轉回身子來的時候,突然看見了他從他那裡逃出來的那個人,正從他本人曾經進去過的門中走出來。他們的眼光相遇了。
在突然的驚慌失措中,他步子不穩,身子搖搖晃晃,滑倒在下面的鐵路上。但他立刻站了起來,在鐵路上往後退了一、兩步,使他們兩人之間的距離擴大一些,同時呼吸短促地望着追趕他的人。
他聽到一聲呼喊,——又聽到一聲呼喊,——看到那張原先充滿復仇的憤怒的臉孔,現在轉變為有些病態與恐怖的表情,——他感到地面在震動,——在一剎那間明白了:火車正疾馳而來——他發出一聲尖鋭的喊叫——環顧四周——
看到那兩隻在白天顯得模糊與暗淡的紅眼睛就在他的面前——他被撞倒,鈎住,捲到一個凹凸不平的磨上,這磨一圈一圈碾着他,把他的四肢撕斷,用火一般的高熱舐吃着他的生命,並把他支離破碎的肢體在天空中拋擲着。
當那位被他認出的旅客暈倒並甦醒過來的時候,他看到四個人從遠處用一塊板抬來一個什麼東西,沉重與安靜地躺在板上,上面被覆蓋着;他還看到另外一些人把在鐵路上嗅來嗅去的幾條狗趕開,並撒了好些灰燼,把他的血給覆蓋上。
第
56章
好幾個人高興,鬥雞卻令人嫌惡
海軍軍官候補生精神抖擻。圖茨先生和蘇珊終於來了。蘇珊像一個發瘋的姑娘一樣跑到樓上,圖茨先生和鬥雞則走進客廳。
「啊,我親愛的心肝寶貝可愛的弗洛伊小姐!」尼珀跑進弗洛伊的房間,喊道,「想不到事情會到了這個地步,我竟會在這裡找到您呀我親愛的小鴿子,您在這裡沒有人侍候您也沒有一個您可以稱為自己的家,不過我永遠永遠也不會再離開您了,弗洛伊小姐,因為我雖然不會長苔蘚,但我不是一塊滾動的石頭,①我的心也不是一塊石頭要不然它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在爆裂了,啊親愛的啊親愛的!」
①滾動的石頭不長苔蘚(Arollingstonegathersnomoss),是英國諺語。滾動的石頭一般比喻喜歡改換職業、住址等的人。
尼珀姑娘滔滔不絶地傾吐出這些話語,並跪在她的女主人的前面,緊緊地擁抱著她。
「我親愛的!」蘇珊喊道,「過去發生的事情我全知道了,我一切都知道了,我心愛的寶貝,我喘不過氣來了,給我空氣吧!」
「蘇珊,親愛的好蘇珊!」弗洛倫斯說道。
「啊上帝保佑她!她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我就是她的小侍女!難道她確確實實當真要結婚了嗎?」蘇珊高聲喊道,她又是痛苦又是高興,又是自豪又是悲傷,天知道還夾雜着多少其他相互衝突的感情。
「誰跟您這麼說的?」弗洛倫斯說道。
「啊我的天哪!就是那個最傻里傻氣的人圖茨,」蘇珊歇斯底里地回答道,「我知道他準沒錯,我親愛的,因為他很傷心。他是個最忠實最傻里傻氣的小娃娃!難道我心愛的人兒確確實實要結婚了嗎?」蘇珊繼續說道,一邊淚流滿臉地又緊緊擁抱著她。
尼珀不斷地提到這個問題,每當提到這個問題的時候,她都要抬起頭來注視這張年輕的臉孔並吻它,然後又把頭低垂在女主人肩膀上,愛撫着她,並哭泣着;她提到這個問題時所流露出來的、混雜着同情、喜悅、親切與愛護的感情是世界上真正女性的高尚的感情。
「好了,好了!」弗洛倫斯不久用安慰的聲調說道,「啊現在您鎮靜下來了,親愛的蘇珊!」
尼珀姑娘坐在女主人腳邊的地板上,又是大笑又是哭泣,一隻手用手絹抹着眼淚,另一隻手輕輕地拍着正舔她的臉孔的戴奧吉尼斯;她承認她現在鎮靜一些了,為了證明這一點,她又大笑了一會兒,哭泣了一會兒。
「我——我——我從來沒有見過像圖茨這樣的人,」蘇珊說道,「從我生下來起從來沒有見過!」
「他是那麼善良,」弗洛倫斯提示道。
「而且是那麼滑稽可笑!」蘇珊抽抽嗒嗒地哭泣着說道,「他跟我坐在馬車裡跟我談話,那位不值得尊敬的鬥雞則坐在車伕座位上,那時候瞧他那說話的神態和腔調!」
「他談了些什麼呢;蘇珊?」弗洛倫斯膽怯地問道。
「他談到沃爾特斯上尉,談到吉爾斯船長,還談到您我親愛的弗洛伊小姐,還有那沉默的墳墓,」蘇珊說道。
「沉默的墳墓!」弗洛倫斯重複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