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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完之後,吻了她的手,然後往外走到門口,她的弟弟正站在那裡等着他來;當約翰·卡克想要跟他說話的時候,他高高興興地把他推到一旁,對他說,他們很快就會時常見面,如果他願意的話,可以在另一個時候再說,可是現在時間已經很晚了;接着就邁着輕快的步伐離開了,為的是不想聽到感謝他的話。
弟弟和姐姐坐在火爐旁邊談話,一直談到几乎天亮;他們瞥見了展現在他們前面的新世界,失去了睡意;他們感到他們好像兩個在船遇難中的受害人,好多年以前被海浪打到荒涼的海岸上,當他們無可奈何地安於現狀,不再想望有另一個家園的時候,一條船終於向他們開來了。但是另一種不同的焦慮不安也使他們不能入眠。這縷光線衝破黑暗,照射到他們身上,但黑暗仍聚集在他們周圍;他們有罪的弟弟的腳從來不曾踩進這個房屋,但他的陰影現正投射在這裡。
不能把它趕走,它在陽光下面也不消失。第二天早上它在這裡,中午和夜晚它還在這裡。我們將要敘述的這一夜是最黑暗的,也是最不同尋常的。
約翰·卡克已帶著他們朋友的一封介紹信,出外去了;哈里特獨自留在家中。她已經獨自待了幾個鐘頭。幽暗的、陰沉的黃昏和漸漸深濃的暮色對排除她抑鬱的心情是不利的。那位弟弟她已長久沒有見面,而且長久不瞭解,對他的想象正呈現出各種可怕的形狀,在她的周圍盤旋。他已死了,奄奄一息,正呼喚着她,凝視着她,皺眉蹙額地對著她。她心上的田像是那麼突出,鮮明,當暮色漸漸深濃的時候,她不敢抬起頭去看房間裡的黑暗角落,唯恐他的陰魂(她的激動的想象的產物)隱藏在那裡,想要驚嚇她。有一次她好像覺得他就藏在隔壁的房間裡,雖然她知道這是個由精神失常引起的荒誕的幻覺,她一點也不相信它是真的,可是她還是強迫自己走到那裡,想使她自己真正放下心來。可是這也徒勞無益。她剛一離開,那間房子又恢復了虛幻的恐怖;她不能擺脫這種模糊不清的畏懼,好像它們是紮根在堅實的土地上的石頭巨人似的。
天色几乎完全黑了,她正坐在窗子旁邊,頭俯伏在一隻手上,眼睛向下看著,突然間她感到房間變得更黑,就抬起眼睛,情不自禁地喊叫了一聲。一張蒼白的、受了驚嚇的臉正緊貼著玻璃往裡面注視。那眼睛起初有些發獃,好像在尋找什麼似的,過一會兒,就停留在哈里特身上,閃耀着亮光。
「讓我進來!讓我進來!我想跟您說話!」,同時一隻手在玻璃上嗒嗒地敲着。
哈里特立刻認出這個頭髮又長又黑的女人,她曾經在一個雨夜裡給了她溫暖、食物和躲避的場所。哈里特記得她的那狂暴的行為,自然而然地對她感到害怕,就從窗口往後退了一點兒,遲疑不決地、驚恐地站在那裡。
「讓我進來!讓我跟您說話!我感謝您——是的,我會安安靜靜——順順從從——您想要我怎樣我就怎樣。可是請讓我跟您說話。」
她請求的態度十分熱烈,臉上的表情十分誠摯,舉起哀求的雙手顫抖得很厲害,中包含的恐懼與恐怖和哈里特自己當時的情況十分近似,這一切使哈里特克服了猶豫不決的情緒。她急忙跑到門口,開了門。
「我可以進去嗎,還是就在這裡說?」那女人抓住她的手,問道。
「您需要什麼?您想要說什麼?」
「話不多,但是請讓我把它說出來,要不然我就永遠也不會說了。我現在很想走開。似乎有什麼人在把我從門口拽走似的。如果現在您能信任我的話,就讓我進去吧!」
她的活動能力又占了上風;她們走進有火光的小廚房裡。
她以前曾經在這裡坐過,吃過東西和晾過衣服。
「請坐在那裡,」艾麗斯在她身旁跪下來,說道,"看著我。
您記得我嗎?"
「記得。」
「您記得我告訴過您:我過去是個什麼人;那次狂風暴雨吹打着我的頭的時候,我穿著破爛的衣服,跛着腳,是從哪裡來的嗎?」
「記得。」
「您知道那天夜裡我又怎樣回來,把您給我的錢扔在泥裡,咒罵您和您的親屬。現在您看見我跪在這裡。難道我現在講話比那時不懇切嗎?」
「如果,」哈里特溫柔地說道,「您是來請求我原諒您的話——」
「可是我不是來請求您原諒我的,」那一位臉上露出高傲的、猛烈的神色,說道,「我是請求您相信我。現在請您判斷一下,不論我過去是怎樣,也不論我現在是怎樣,我是不是值得相信?」
她依舊跪着,眼睛看著火;火照着她的毀損的美容和蓬亂的黑髮;她把一長綹頭髮從肩膀上拉下來,纏繞在手上,說話的時候咬着它和揪着它。她繼續說道:
「我年輕、漂亮的時候,當這些頭髮,」她輕蔑地拽着握在手裡的頭髮,「只是被人們溫存地撫摸,而不能受到充分愛慕的時候,我的母親看出了我年輕漂亮這些優點;她喜歡我,為我感到得意(當我是個小孩子的時候,她是很少關心我的)。她貪婪,窮苦,想把我變成一筆財產。我相信,沒有一位貴夫人曾像她那樣看自己的女兒,也不會像她那樣行事——我們知道,決不會那樣做的——。這說明,只有在像我們這樣窮苦可憐的人們中間,才能遇上這些錯誤養育自己女兒的母親,並看到從中滋生的邪惡。」
她望着火,彷彿一時忘記了有人在聽她說話;她把那綹長長的頭髮緊緊地纏繞在手上,好像是在做夢似的,繼續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