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頁
雖然對熱情得臉色發紫的少校來說,這是個索然無趣的回答,可是少校有禮貌地接受了它,並高興地想到,社會可以期望很快就能得到它應當得到的東西。然後,菲尼克斯表哥聽到了他的可愛的、多才多藝的親戚的丈夫表示感謝的話;然後,菲尼克斯表哥和白格斯托克少校起身告辭,把那位丈夫留下重新面對著社會;他在閒暇的時候可能思考着他們兩位反映了上流社會對他的私事的一些看法和它的公正的、合理的期望。
可是誰坐在女管家的房間裡,舉起雙手,流着眼淚,在低聲地跟皮普欽太太談話呢?這是一位用一頂很窄小的黑帽子把自己臉孔掩藏起來的女士,那頂帽子看來不是屬於她自己的。這是托克斯小姐,她從她的僕人那裡借來這個化妝的物品,從公主廣場來到這裡,恢復她跟皮普欽太太舊日的交情,以便得到董貝先生的消息。
「他怎麼忍受這打擊呢,我親愛的?」托克斯小姐問道。
「唔,」皮普欽太太用暴躁的態度回答道,「他跟往常一樣。」
「表面上是這樣,」托克斯小姐提示道。「可是他心裡是怎樣的感覺啊!」
皮普欽太太清楚而短促地回答道,「啊!也許。我想是這樣。」這時她冷酷的、灰色的眼睛露出了疑問的神色。
「跟你說句心裡話,盧克麗霞,」皮普欽太太說道;她仍舊管托克斯小姐叫盧克麗霞,因為她就是這位女士壓制孩子的事業中的頭一批試驗品,當時她是個不幸的、孱弱的、年齡很小的女孩子;「跟你說句心裡話,盧克麗霞,我認為,除掉她倒是件好事。我這裡不需要你這種厚顏無恥的女人!」
「真是厚顏無恥!您說得不錯,就是厚顏無恥!」托克斯小姐回答道。「拋棄他!這樣高尚的人!」這時托克斯小姐極為激動。
「說真的,我不知道什麼高尚不高尚,」皮普欽太太暴躁地擦擦鼻子,說道,「可是我知道,當人們遇到考驗的時候,他們必須經受得住。哎呀!我本人這一輩子經受的考驗真是夠多的了!這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她走了,沒有她反倒好。我想這裡沒有一個人想要她回來!」
從秘魯礦井發出的這個暗示使托克斯小姐站起身來告辭;皮普欽太太搖搖鈴,讓托林森領她出去。托林森先生好久沒有見到托克斯小姐了,所以咧着嘴笑着,並祝她身體健康,同時指出,她戴了這頂帽子使他起先認不出她來了。
「謝謝您,托林森,我身體不錯,」托克斯小姐說道,「我想麻煩您幫個忙,以後當您碰巧看到我在這裡的時候,請別跟別人提起這件事。我只是來看看皮普欽太太。」
「很好,小姐,」托林森說道。
「這裡發生驚人的大事了,托林森,」托克斯小姐說道。
「確實是這樣,小姐,」托林森回答道。
「我希望,托林森,」托克斯小姐說道;她在教圖德爾孩子們學習時已習慣于用勸告的語氣說話和從已發生的事情中吸取教訓,「這裡發生的事情對您是個警告,托林森。」
「謝謝您,小姐,」托林森說道。
當他好像正在沉思這種警告將以一種什麼方式對他起作用的時候,性情乖戾的皮普欽太太突然把他喚醒,喊道,「你在幹什麼?你為什麼不把這位女士送出去?」於是他就把托克斯小姐領到門外。當她走過董貝先生的房間時,她縮着身子,竭力想躲藏在黑帽子的陰影之中,並踮着腳尖走路;當她戴着黑帽子走進街道的時候,街燈剛點亮不久,她就設法在自身影子的遮掩下走回家去。這時候,世界上沒有別的人這樣經常出沒在他的左右,這樣為他牽腸掛肚,操心費神的。
可是托克斯小姐不是董貝先生的上流社會的一部分。每天晚上天黑的時候她回到這裡來;每逢下雨天,她除了戴那頂黑帽子外,還多穿一雙木底鞋,多拿一柄雨傘。她忍受着托林森的咧着嘴笑和皮普欽太太的發怒與申斥,這一切都僅僅是為了想瞭解:他是怎樣生活的和他怎樣忍受他的不幸的;可是她跟董貝先生的上流社會沒有任何關係。董貝先生的上流社會像以往一樣難以取悅,像以往一樣煩擾着人們,它沒有她繼續存在下去;而她呢,一顆遠不是明亮、也不是出色的星星,在另一個星系的角落裡她的小小的軌道上運行着;她對這一點瞭解得很清楚,來了,哭了,走了,感到滿足了。說實在的,托克斯小姐要比使董貝先生感到十分苦惱不安的上流社會容易得到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