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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門!」船長急忙回答道,「別吃驚!再等一分鐘,我的小姑娘夫人!鼓起勇氣!——他們在這條船上航行了好久(因為沒有什麼地方可以停泊),在這次航行中,那位跟他一起被打撈到船上的船員死了。可是他還活着,而且——」
船長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事情,切了一片麵包,放在他的鈎子上(他平時用這鈎子當作叉子來烤麵包片),然後把它舉到火上;臉色十分激動地望着弗洛倫斯,沒有留意到麵包片像柴炭般熊熊燃燒着。
「他還活着,」弗洛倫斯重複說道,「而且——?」
「而且乘着那條船回到了祖國,」船長依舊往那個方向看著,說道,「而且,——別驚慌,寶貝,——而且上了岸;有一天早上,他知道親友們都以為他已死了,就小心謹慎地走到他自己家門口,想觀察一下動靜,可是他又離開了,因為他出乎意料之外地聽到了——」
「出乎意料之外地聽到了狗叫?」弗洛倫斯迅速地喊道。
「是的,」船長大聲說道,"沉着氣,親愛的!鼓起勇氣!
別回頭看,往那裡看!往牆上!"
在接近她的牆上有一個人影。她驚跳起來,回過頭,尖叫了一聲,看到沃爾特·蓋伊就在她的背後!
她只想到他是她的哥哥,一個從墳墓中救活的哥哥,一個船遇難以後得救並回到她身邊的哥哥,於是她就撲到他的懷中去。在世界上,他似乎是她的希望,她的安慰,她的避難所與天生的保護人。「關懷沃爾特吧!我喜歡沃爾特!」她回憶起講這些話時的親切的、哭訴的,它就像夜間的音樂一樣湧入了她的心靈。「啊,歡迎你回來,親愛的沃爾特!這顆受了創傷的心歡迎你!」她想說這些話,但卻說不出來,而是把他緊緊地擁抱在她的純潔的懷中。
卡特爾船長一時精神錯亂,想用鈎子上烤焦了的麵包片去擦前額;當發現它不合用時,他就把它扔到他的上了光的帽子頂中,然後有些費勁地把上了光的帽子戴到頭上,試圖唱一唱《可愛的配格姑娘》中的一段歌詞,但唱到第一個字的時候就唱不下去了;他走到店舖裡,又立刻從那裡走回來,臉孔又紅又臟,漿硬的襯衫領子已濕得完全發軟;他說道:
「沃爾,我的孩子,這點財產是我想轉交給你們共同使用的!」
船長急忙拿出大表、茶匙、方糖箝子、茶葉罐,把它們放在桌子上,然後用大手把它們都掃進沃爾特的帽子中;可是當他把這奇特的撲滿遞給沃爾特的時候,他又激動得不得了,不得不又跑到店舖裡去,離開的時間比第一次長久。
可是沃爾特前去找他,把他領了回來;這時候船長很大的顧慮是,弗洛倫斯會受不了這次新的震驚;他當真是這樣感覺的,因此他變得很有理性,決定在最近幾天內絶對不再提到沃爾特的冒險活動。這時卡特爾船長完全冷靜下來了,他把烤麵包片從他的帽子中除去,並在茶桌旁坐下來,但是當看到沃爾特在一旁抱住他的肩膀,弗洛倫斯在另一旁含着淚水輕聲地表示祝賀的時候,他又突然逃走了,足足十分鐘沒有回來。
可是當船長最後又在茶桌旁坐下來,沒有再走開,他的眼光從弗洛倫斯轉到沃爾特、又從沃爾特轉到弗洛倫斯的時候,他一生中從沒有像這時這樣容光煥發、神采奕奕的。這決不是他在剛纔半小時內用外套袖子不斷擦他的臉的結果,這完全是由於他心情激動所引起的。船長心中的得意與高興傳播到他的整個臉容,使它發出了十分明亮的光輝。
船長懷着自豪的心情看著他的重新找到的孩子的曬成古銅色的臉頰和勇敢的眼睛,看著他的年輕人的充沛的強烈的感情,看著在他朝氣蓬勃、神采奕奕的態度中與滿懷熱情的臉孔中再一次閃耀着的坦率的、充滿希望的品格;這時他所懷着的這種自豪感是可能把他臉上的亮光點燃的。他又懷着讚賞與同情的心情把眼光轉向弗洛倫斯,對她的美麗、文雅與天真是不能找到比他本人更為真誠、更為熱忱的愛戴者的;他的這種心情可能對他也有着同樣的影響。可是只有當他同時注視着他們兩人,並由此在他頭腦中產生出喜氣洋溢、翩翩起舞的幻想時,他的臉孔才能向四周散髮出最為燦爛的光輝。
船長雖然不斷處于坐立不安的狀態,並好多次暫時逃到店舖裡去,但他完全理解他們怎樣談論着可憐的老所爾舅舅,討論着他失蹤的詳情細節;老人的不在和弗洛倫斯的不幸怎樣減少了他們的歡樂;他們怎樣把戴奧吉尼斯釋放了(船長原先怕他會吠叫起來,曾把他誘騙到樓上去)。可是他沒有料想到沃爾特現在好像是從一個新的、遙遠的地方看著弗洛倫斯;他沒有料想到沃爾特的眼睛雖然時常去尋找那可愛的臉孔,可是當她抬起眼睛望着他的時候,他卻很少去迎接她那含着姐妹之情的坦率的眼光,而是把自己的眼睛避開。船長沒有料想到有這種可能性,就好像他不相信坐在他身旁的不是沃爾特本人而是沃爾特的幽靈。他看到他們在一起,年輕、漂亮,他知道他們年輕時代的故事;除了對這樣的一對人表示讚賞,對他們的團聚懷着感激之情外,在他寬大的藍色背心下面,就絲毫沒有感覺到其他什麼了。
他們這樣坐著,坐到很晚的時候。船長真願意這樣坐下去,坐上一個星期。可是沃爾特卻站起來告別。
「你要走了,沃爾特!」弗洛倫斯說道。「上哪裡去?」
「他把他的吊床暫時吊掛在布羅格利家裡,小姑娘夫人,」
卡特爾船長說道,「就在近處,心的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