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頁
「是的。」
「您還會彈琴,我早知道了。」
「是的。」
「還會唱歌吧?」
「是的。」
她用奇怪的、勉強的口吻回答這些問題,並露出跟自己對抗的神情;前面已經指出,這是她的美貌的一個特點。可是她並不侷促不安,而完全是泰然自若。她似乎也並不希望避開談話,因為她的臉朝着他,她的態度也儘可能地注意着他;當他沉默的時候,她也依然如此。
「您至少有許多方法來排遣煩悶,」董貝先生說道。
「不管它們的效果怎麼樣,」她回答道,「這些方法現在您全都知道了。我沒有什麼別的方法。」
「我可以希望把它們的效果全部證明一下嗎?」董貝先生放下手中的一幅圖畫,指着豎琴,莊嚴而又慇勤地問道。
「啊,當然可以,如果您願意的話。」
她一邊說,一邊站起來;當她走過母親的長沙發椅時,她向那裡投去了莊嚴的眼光,時間是短促的一瞬,但它卻包含了許多表情,其中那若隱若現的微笑把其餘的表情都遮蔽了;——她就這樣走出了房間。
少校這時得到了完全的寬恕;他把一個有輪子的小桌子推到克利奧佩特拉身旁,坐下來跟她玩皮基特牌①。董貝先生不懂得玩這種紙牌;當伊迪絲沒有回來的時候,他就坐下來看他們玩,從中學習。
①皮基特牌:一種二人玩的紙牌遊戲。
「我希望,我們將聽到音樂吧,董貝先生?」克利奧佩特拉說道。
「承蒙格蘭傑夫人的厚意,她已經答應了,」董貝先生說道。
「啊,好極了。是你建議的嗎,少校?」
「不是,夫人,」少校說,「我提不出這樣的建議。」
「你是個野蠻人,」那位夫人回答道,「我的手氣都給你敗壞,打不出好牌來了。您喜歡音樂吧,董貝先生?」
「非常喜歡。」這是董貝先生的回答。
「是的。好極了。」克利奧佩特拉看著紙牌,說道,「音樂包含着許多心,它使人模糊地回想起人類往昔的生存狀態——還有很多別的東西,那確實是多麼可愛。您可知道,」克利奧佩特拉竊笑着,一邊把抓進來的那張腳朝天的梅花傑克掉過頭去,「如果有什麼東西誘使我結束我的生命的話,那就是想要瞭解我們周圍的一切究竟是什麼、它的意義究竟是什麼的好奇心;確實,有那麼耐人尋味的秘密隱藏着,我們還不知道。少校,你出牌!」
少校出了牌;董貝先生繼續看著,從中學習,他本來很早就已完全看不明白了,可是他根本沒有注意玩牌,而是坐在那里納悶:伊迪絲什麼時候才會回來呢。
她終於回來了,並且在豎琴前面坐下來;董貝先生站起身來,站在她旁邊,聽著。他對音樂沒有什麼欣賞力,對她彈奏的曲調一無所知,但是他看見她向豎琴彎下身子,也許他還在琴弦的聲音中聽到在什麼遙遠的地方響起了他自己的音樂;它馴服了鐵路這個怪物,使它不像過去那麼難以抗拒了。
克利奧佩特拉玩皮基特牌的時候,眼睛確實敏鋭。它們像鳥兒的眼睛一樣閃着光,而且沒有死死盯在紙牌上,而是注視着整個房間,從這一端到那一端,毫無疏漏。它們的光閃射到豎琴上,閃射到彈琴人的身上,閃射到聽琴人的身上,閃射到每一樣東西上。
傲慢的美人彈完之後,站起來,用跟先前一樣的態度接受了董貝先生的感謝與恭維;然後几乎沒有停歇地走向鋼琴,開始彈奏起來。
伊迪絲·格蘭傑,您不論彈唱哪首歌曲都可以,但請別彈唱這首歌曲吧!伊迪絲·格蘭傑,您是很標緻的,您的指法是出色的,您的聲音是深沉和嘹喨的,但是請您別彈唱他的受冷落的女兒曾經唱給他的死去的兒子聽的這首歌曲吧!
啊,他沒有聽出來;如果他聽出來的話,還有什麼歌曲能像這首歌曲那樣,會把他這冷酷的人攪得心神不寧呢!安睡吧。孤獨的弗洛倫斯,安睡吧!雖然夜已經黑了,烏雲正在密佈,好像就要下冰雹了,但祝願您的夢是安寧的!
第
22章
經理卡克先生管理中的一件小事
經理卡克先生坐在辦公桌前,像平日一樣,臉孔光滑,皮膚柔嫩,正閲讀着那些正等待他去拆開的信件,有時還按照信件業務內容的要求寫上批註和指示,並把它們區分成幾個小堆,以便分送到公司的各個不同部門。這天早上收到大量信件,經理卡克先生有許多工作要做。
從事于這種工作的人的動作——看著手中的一疊公文,把它們分成幾個不同的部分,拿起另一疊公文,皺着眉頭,噘着嘴唇,研究着它們的內容——輪流不斷地處理,分類,思考着——,很容易使人聯想到這與玩牌的人有某些奇異的相似之處。經理卡克先生的臉孔完全符合這個想法。這是一個精心研究紙牌的人的臉孔:他使自己成為行家能手,完全懂得怎樣打牌是上算,怎樣打牌是失策;他把所有在他面前打出來的牌都記在心上,準確無誤地知道哪些牌已經打出來了。哪些牌還沒有打了,它們能搭配成什麼;他巧妙地推算出其他人手上有些什麼牌,但卻從不泄露他自己手上的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