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諾巴勃斯:「不,他決不會丟棄她,年齡不能使她衰老,習慣也腐蝕不了她的變化無窮的伎倆。別的女人使人日久生厭,她卻越是給人滿足,越是使人饑渴;……」
究竟是她不重視她那只能引起對她愛慕(這種愛慕對她是毫無價值的)的魅力呢,還是她有意這樣對待她的魅力,使那些愛慕者感到這種魅力更為寶貴呢,那些把這種魅力看得很寶貴的人們很少停下來想一想。
「格蘭傑夫人,」董貝先生向她走近一步,說道,「我希望,我們不是使您停止彈琴的原因吧?」
「·你·們?哦,不!」
「那麼你為什麼不繼續彈下去呢,我最親愛的伊迪絲?」克利奧佩特拉問道。
「我彈不彈——都隨我自己喜歡。」
她講這些話時態度非常冷淡;這種冷淡與感覺遲鈍或麻木不仁截然不同,因為它是由於高傲的原因而有意顯露出來的;這時她用手帶過琴弦,走到房間的另一端去;她那漫不經心的神態把她的冷淡襯托得更為突出。
「您知道嗎,董貝先生,」衰弱無力的母親玩弄着一塊手提的遮光板,說道,「我最親愛的伊迪絲偶爾跟我的意見實際上几乎是不一致的——」
「不是偶爾吧,我們不是時常不一致嗎,媽媽?」伊迪絲說道。
「啊,不,我親愛的寶貝!別那麼說,那會使我很傷心的,」她的母親回答道,一邊想用遮光板輕輕拍打她,伊迪絲卻沒有挨近去讓她拍打,「在一些小事情上,在待人接物的態度方面必須遵守的嚴格的陳規舊俗上,我的伊迪絲是經常跟我意見不一致的,是不是?為什麼我們不能更自然些呢?阿,我的天!既然在我們的心靈中灌輸進了這些急切的希望、洋溢的熱情、激動的感情,而它們又是多麼十分可愛,那麼為什麼我們不能更自然一些呢?」
董貝先生說,她的話說得很對,很對。
「我想,如果我們設法去做,我們就能夠更自然一些。」斯丘頓夫人說道。
「絶對不行,夫人,」少校說道,「那樣做我們受不了。除非這世界上滿都是喬·白——堅強不屈、直腸直肚的老喬,夫人,滿都是清淡的帶卵的熏鯡魚,先生——否則我們就受不了,萬萬不能那樣!」
「你這沒禮貌的異教徒!」斯丘頓夫人說道,「別吱聲!」
「克利奧佩特拉命令,安東尼·白格斯托克服從。①」少校送了一個飛吻,問答道。
①少校在這裡把自己比作馬克·安東尼。馬克·安東尼(MarkAntony,公元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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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年),是古代羅馬卓越的軍事與政治預袖,凱撒的親密同僚。公元前
43年,他主管東方各行省,召見埃及女王克利奧佩特拉,成為她的情夫,公元前
40年,他回到意大利,與渥大維簽訂一頂協定,並與渥大維的妹妹結婚;但不出三年,他便與渥大維勢不兩立,一再去東方與克利奧佩特拉幽會,在與渥大維妹妹離婚後,終於與克利奧佩特拉結為夫妻,並因此成為全體羅馬人誅討的對象。
「這是個麻木不仁的人,」斯丘頓夫人說道,一邊狠狠地舉起遮光板,把少校擋在外面,「他沒有任何同情心;如果沒有同情心的話,我們還能生活嗎?還有什麼別的能像它這麼極為可愛的呢?如果沒有這道陽光照耀到我們這冰冷冰冷的土地上的話,那麼我們怎麼可能忍受得了這種寒冷呢?」斯丘頓夫人說,一邊整整她的花邊領布,得意揚揚地從手腕往上看,觀察着她露在衣服外面的枯瘦的胳膊所發揮的作用,「一句話,冷淡無情的人!」她又從遮光板旁邊向少校看了一眼,「我想使我的世界全都是心;信仰又是這麼非常可愛,因此我不容許你去攪亂它,你聽見了沒有?」
少校回答說,克利奧佩特拉要求全世界都是心,而且還要求全世界的心都歸她佔有,這是個苛刻的要求;這迫使克利奧佩特拉提醒他,諂媚是她所不能忍受的,如果他膽敢再用這種腔調來對她說話,那麼她一定要把他攆回家去。
這時臉無血色的威瑟斯送上茶來,董貝先生又轉向伊迪絲。
「這裡似乎沒有什麼社交活動吧?」董貝先生保持着他那特有的自命不凡的紳士派頭,說道。
「我想沒有。我們沒有看到。」
「啊,真的,」斯丘頓夫人從她的長沙發椅中說道,「現在這裡沒有什麼我們願意跟他們來往的人。」
「他們沒有足夠的心,」伊迪絲露出一絲微笑,說道。這是若隱若現的微笑,就像薄暮或黎明,光明與黑暗是多麼奇怪地混合在一起。
「你看,我最親愛的伊迪絲在嘲笑我呢!」母親搖搖頭說道;她的頭有時無意在搖着,彷彿麻痹症不時發作一下,要跟不時閃耀着的鑽石比賽高低似的。「壞東西!」
「如果我沒錯,您以前來過這裡吧?」董貝先生仍然對著伊迪絲,說道。
「啊,來過好幾次了。我想我們什麼地方都去過了。」
「這是個美麗的地方!」
「我想是的,人人都這麼說。」
「你的表哥菲尼克斯對它喜歡得就像入了迷似的,伊迪絲,」她的母親從長沙發椅中插嘴道。
女兒輕微地轉過她那美麗的頭,稍稍揚起眉毛,彷彿她的表哥菲尼克斯是塵世間最不值得注意的人似的;她的眼睛又轉向董貝先生。
「考慮到我審美能力的聲譽,我希望我對附近的地方都已厭倦了,」她說道。
「您也許很有理由覺得這樣吧,夫人,」他朝大量散擺在房間四處的各種風景畫看了一眼,說道;他已看出其中有幾幅是描寫附近的景緻的,「如果這些美麗的作品是出於您的手筆的話。」
她沒有回答他,而是以目空一切的美人的姿態,十分驚異地坐在那裡。
「是不是這樣?」董貝先生問道,「它們是不是您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