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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貝父子 - 97 / 3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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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貝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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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當這些想法出現在船長心中,逐漸成形的時候,他的臉色開朗起來,就像陰雲密佈的早晨退讓給陽光燦爛的中午一樣。他的眉毛原先極為不祥地緊皺着,現在不再直直地豎立,而是舒展開來,安祥平靜;他的眼睛原先在緊張的思想活動過程中几乎已經閉上了,現在則隨意地張開;他的微笑最初只出現在三小點——嘴的右角和兩隻眼角——,現在逐漸擴展到整個臉龐,向上波送到前額,掀起了那頂上了光的帽子;這帽子原先彷彿跟卡特爾船長一樣擱了淺,現在則又跟他一樣,愉快地漂浮起來了。

船長終於不再咬指甲,說:「現在,沃爾特,我的孩子,你幫我穿上衣服吧!」船長指的是他的外衣和背心。


  

沃爾特想不出,船長系領帶為什麼會那麼用心,他把垂下的兩端擰成像辮子一樣的東西,然後穿進一個大金戒指中,戒指上刻着一幅圖畫,畫中有一座墳墓、一條潔淨的鐵欄杆和一株樹,它是紀念某個死去的朋友的。沃爾特也想不出船長為什麼把襯衫領子使勁往上拉,拉到下面的愛爾蘭亞麻布襯衫所許可的最大限度,這樣一來他看上去就有了一副完好的遮眼罩來裝飾自己了。沃爾特也想不出,船長為什麼脫下鞋子,換上那雙世上無雙的短靴,那是他在不尋常的場合才穿的。船長終於穿著完畢,自己完全感到稱心滿意;他從牆釘上取下一面修臉用的鏡子,從頭到腳把自己打量了一番,然後拿起他那根多節的手杖說,他已經準備好了。

當他們走上街道的時候,船長的步態比往常顯得更加躊躇滿志,但沃爾特以為那是由於短靴的作用,對它並不注意。他們沒走多遠,遇到一位賣花的女人,船長突然停下腳步,彷彿心血來潮,閃出一個巧妙主意似的;他把她籃子裡最大的一束花買下來,那是一個極為光彩奪目、芳香四溢的花束,形狀像扇子,周圍約有兩英呎半,全都由最鮮艷的花朵組成。

卡特爾船長準備了這份打算送給董貝先生的禮品之後,跟沃爾特繼續向前走去,直到他們到達儀器製造商門前,兩人才都停下腳步。

「您就進去嗎?」沃爾特問道。

「是的,」船長答道。他覺得在採取下一步行動之前必須首先把沃爾特打發走,他打算進行的拜訪最好推遲到當天晚一些時候。

「您不會忘記什麼嗎?」沃爾特問道。

「不會,」船長回答。

「我馬上就去溜躂,」沃爾特說道,「我不妨礙您了,卡特爾船長。」

「好好地多逛一逛,我的孩子!」般長在他身後大聲喊道。

沃爾特揮揮手,表示同意,接着就繼續向前走去。

他沒有特定的地方要去;但他想到田野裡去走走,他在那裡可以考慮考慮將來未知的生活,可以在樹下一邊休息一邊安靜地思索。他覺得漢姆普斯特德①附近的風光最美,而通向那裡最好的道路是從董貝先生公館旁邊經過的。


  
①漢姆普斯特德(Hampstead):倫敦郊區地方。

當沃爾特從董貝先生的公館旁邊走過,向上望一眼,看到它那愁眉不展的正面的時候,它跟往常一樣莊嚴、陰暗。所有的窗帘都已垂下,但上面的窗子是敞開着的,涼爽的微風吹拂着窗帘來回飄動,這是整座房屋外部唯一帶有生氣的跡象。沃爾特輕輕地走過,當他又走過幾家人家的時候,他心裡覺得高興。

自從幾年前發生了迷路的女孩子的事情以後,他經常對這房屋感到興趣,這時他正是懷着這樣的興趣往回看,特別是望着上面一層的窗子。當他正這樣看著的時候,一輛輕便四輪馬車來到門前,一位舉止莊重、穿著黑衣服、掛着一條沉甸甸的錶鏈子的先生下了馬車,走進屋裡去。沃爾特後來回憶起這位先生和他的馬車,他毫無疑問那人是位醫生,於是心中納悶起來,究竟是誰病了呢?可是他沒有得出答案。他無精打采地想著其他事情,又走了一段距離。

不過他仍然想到這座房屋對他意味着什麼,因為沃爾特總是愛以這樣的希望來使自己高興,那就是:也許總有那麼一天,那位女孩子(她是他的老朋友,從那時以來,總是那樣感謝他,那樣高興看到他)會使她弟弟關心他,使他的命運好轉。但是在這時候他更喜歡想到的是,她仍繼續記得他,而不是他可能得到什麼世俗的利益;可是另一個更為清醒的想法在他耳邊低聲說道,如果那時候他還活着的話,那麼他將在海外漂泊,被她遺忘;她則已經成婚,富有,高傲,幸福。世事滄桑,在完全改變了的情況下,她沒有什麼理由要比對一個她曾經有過的玩具更多地記得他;不會的,那時在她的記憶中,他可能還不如玩具呢。

可是沃爾特把那位流落在喧閙的街上、被他找到的那位漂亮的女孩子理想化了,把她與她在那天夜裡天真的感謝以及在感謝中所表現出的純樸、真誠等同化了,所以他認為,把她想成今後會變得高傲,這是對她的侮辱,他為此而感到羞愧。另一方面,他的沉思默想又是那麼荒誕無稽,在他看來,如果想像到她已成長為一個女人,如果不是把她想成她跟善良的布朗太太在一起時那樣一位純樸、溫柔、可愛的小人兒,而是想成另外一位什麼人的話,那麼這也同樣是對她的侮辱。總之,沃爾特覺得由他本人來評斷弗洛倫斯的是非長短,確實是會很不近情理的;他最好是把她的形象作為寶貴的、難以達到的、永不改變的、模糊不清的一種什麼東西保存在心中;它具有使他快樂,像一隻天使的手一樣制止他進行任何卑劣勾當的力量,這一點卻不是模糊不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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