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死了,我就跟着他死,」她對自己說,要多真誠有多真誠。「巴黎的那些客廳看見我這樣地位的一個女孩子對一個行將赴死的情人崇拜到這種程度,會說些什麼呢?要找到這樣的感情,必須回溯到英雄時代。在查理九世和亨利三世的時代,使人心跳的正是這樣的愛情呀。」
她緊緊地把于連的頭摟在心口,沉浸在最強烈的衝動之中。「怎麼!」她驚恐地想道,「這顆迷人的頭注定要落地!那好吧!」她又想,周身燃燒着一種不乏幸福感的英雄氣概,「我的嘴唇現在親吻着這美麗的頭髮,他死後不出二十四個鐘頭就會變得冰涼。」
她老是想起這些變滿英雄氣概和可怕的快樂的時刻,難以擺脫,自殺的念頭,本身是那樣地纏人,在此之前還遠離着這顆高傲的心,現在已經深入進去,很快便建立了絶對的統治。「不,我的先人的血流到我身上還一點兒也沒有變溫。」她對自己說,很驕傲。
「我有一事要求您,」一天她的情人對她說,「把您的孩子寄養在維裡埃,德·萊納夫人會照應的。」
「您對我說的這話太冷酷了……」瑪蒂爾德的臉白了。
「的確如此,我求你千萬原諒,」于連從冥想中醒過來,大聲說,並把她緊緊抱在懷裡。
他揩乾了她的眼淚,又回到原來的想法中去了,不過做得巧妙些了。他讓談話具有一種憂鬱哲學的情調,他談到那即將在他面前關閉的未來。
「應該承認,親愛的朋友,激情在人生中是一種意外,然而此種意外唯有在出類拔萃之人中間才會發生……我兒子的死實際上對您的家庭的自尊心是一大幸事,那些底下人會看出來的。被忽視將是這個不幸與恥辱之子的命運……我希望在一個我尚不能確定但我的勇氣還能隱約看見的時候,您會聽從我最後的囑咐:嫁給德·克參瓦澤努瓦侯爵先生。」
「什麼!讓我喪失名譽!」
“喪失名譽落不到您這樣的姓氏上去。您將是寡婦,一個瘋子的寡婦,如此而已。我還要進一步說,我的罪行沒有金錢的動機,絲毫也不是可恥的。也許將來某位賢明的立法者會戰勝同時代人的偏見,取消了死刑。
那時候某個同情我的聲音會把我作為例子舉出來:『瞧,德·拉莫爾小姐的第一個丈夫是個瘋子,但不是一個惡人,不是一個壞蛋。當時讓他人頭落地是荒謬的……』那時候我的身後之名絶不是令人厭惡的。至少過些時候……您的社會地位,您的財產,請容我說,還有您的才華,將使成為您的丈夫的德·克魯瓦澤努瓦擔任一個他獨力不能擔任的角色。他只有出身和勇敢,單靠這兩種長處,可以在一七二九年造就一個完人,可是在一個世紀後的今天,就不合時宜了,只能使人自視甚高。
要想領導法國青年,還得有其它的東西。”
「您將把您的丈夫推進一個政黨,又用您那堅定大膽的性格支持這個政黨。您能夠成為投石黨運動中的那些謝弗勒茲和隆格維爾們的接班人……不過那時候,親愛的朋友,此刻激勵着您的這股聖潔的火可能不那麼熱了。投石黨運動是路易十四執政初期的一次反對專制制度的政治運動,謝弗勒茲和隆格維爾兩位公爵夫人都在運動中起過重要的作用。」
「請允許我對您說,」他說了許多作為準備的話之後,最後補充道,「十五年後,您會把您曾對我懷有的愛情看作一種可以原諒的瘋狂,但終究是一種瘋狂……」
他突然不說了,變得若有所思。他又重新面對這使瑪蒂爾德感到如此惱怒的念頭:「十五年後,德·萊納夫人會熱愛我的兒子,而您早已把他忘掉。」
第四十章寧靜
他們的談話被一次審訊打斷,接着便是和辯護律師進行磋商。
這是一段充滿了漫不經心和溫柔夢幻的生活中僅有的絶對令人不快的時刻。
「這是殺人,而且是預謀殺人,」于連對法宮和對律師都這麼說。「我很遺憾,先生們,」他微微一笑,補充說,「不過這就讓你們的工作不成氣候了。」
「無論如何,」于連終於擺脫了這兩個人,對自上說,「我得有勇氣,看起來要比這兩個人有勇氣。他們把這場導致不幸結局的較量對作最大的痛苦,看作恐懼之王,我可要到了那一天才認真對待它。」
「這是因為我遭受過更大的不幸,」于連繼續跟自己探討哲理。「我第一次去斯特拉斯堡,那時我以為已被瑪蒂爾德拋棄,我的痛苦要比現在大得多……不料我懷着那樣的激情渴望的那種完全的親密今天卻使我冷若冰霜!……事實上,比起讓這個如此美麗的姑娘分享我的孤獨來,我一個人獨處感到更幸福……」
律師是個循規蹈矩、恪守形式的人,以為于連瘋了,他和公眾一樣認為,是嫉妒讓于連拿起了槍。一天,他試着讓于連明白,不管是真是假,這種說法是一條辯護的途徑。可是被告的態度轉眼間變得激烈而尖鋭。
「以您的生命的名義,先生,」于連叫道,勃然大怒,「請您記住,不要再散佈這種可惡的謊言了。」謹慎的律師一時竟害怕自己也被謀殺了。
他準備辯護詞,因為決定性的時刻迅速逼近。貝藏松及全省上下盡在談論這宗有名的案子,于連不知道這些細節,他曾要求永遠不要跟他談這些事情。
這一天,富凱和瑪蒂爾德想告訴他一些傳聞,據他們看,這些傳聞可以帶來希望,他們一開口,于連就不讓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