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會改變主意的,我求您立刻動身去維爾基埃。騎上馬,趕在他們吃完飯之前走出府邸。」
于連的神色始終是驚奇的,冷淡的,她一下子哭了出來。
「讓我來辦我們的事,」她激動地嚷道,緊緊地抱住他。「你知道我不是有意離開你。給我寫信,寫給我的女仆,讓別人寫信封,我會給你寫很長很長的信。再見!逃吧。」
這最後一句話刺傷了于連,不過他還是服從了。「命中注定,」他想,「就是在最好的時候,這些人也知道如何刺痛我。」
瑪蒂爾德堅決地抵制她父親的各種謹慎的計劃。談判的基礎只有一個,其餘的她都不願意:她將是索萊爾太太,和她的丈夫在瑞士過清貧的生活,或者在巴黎住在父親家裡。她斷然拒絶秘密分娩的建議。
「那樣的話就有可能開始對我進行誹謗和悔辱。結婚後兩個月,我和丈夫出門旅行,我們不難把兒子說成是在某個合適的日子出生的。」
她的堅定開始碰到的是盛怒,最後竟使侯爵疑惑不決了。
有一次,他的心軟了,對女兒說:
「瞧!這是一萬利弗爾年金的證書,把它送給你的于連,讓他快辦,別讓我把它收回來。」
于連知道瑪蒂爾德喜歡發號施令,為了服從她,就趕了四十法裡的冤枉路:他在維爾基埃和佃戶們把賬目算清,侯爵的恩惠給了他返回的機會,他去求彼拉神甫收留他,彼拉神甫在他不在的那段時間裡己經成了瑪蒂爾德最有用的盟友了。侯爵每次問到他,他都證實公開結婚以外的一切辦法在天主的眼裡都是罪惡。
「幸好,」神甫補充說,「世俗的智慧在這一點上與宗教一致。德·拉莫爾小姐一副火爆脾氣,自己都保不住秘密,別人還能指望秘密能保住一時一刻嗎?如果不接受光明磊落的公開結婚,社會將在長得多的時間裡關注這宗奇怪的門戶不當的婚事,必須一次把什麼都說出來,表面和實際上都沒有任何秘密。」
「的確,」侯爵陷入沉思。「這樣辦的話,如果婚後三天還有人議論,那就成了糊塗人的嚼舌頭了。應該利用政府採取重大的反雅各賓措施的機會,悄悄地跟着把事情辦了。」
德·拉莫爾先生的兩、三位朋友想的跟彼拉神甫一樣,他們認為,重大的障礙是瑪蒂爾德的果斷的性格。不過,聽了這麼多好的意見之後,侯爵的心還是不能習慣于放棄讓女兒坐小凳子的希望。
他的記憶和想象中充滿了各種各樣的花招和欺騙,那在他年輕時還是可能的。屈服于需要,害怕法律,他認為對他那種地位的人來說,是荒謬丟臉的事。十年來他為了這個心愛的女兒想入非非,美夢聯翩,如今付出了高昂的代價。
「誰能料到?」他對自己說。“一個性格如此高傲、天賦如此超絶,對自己的姓氏比我還要驕傲的女孩子,法國最顯赫的人家老早前來求婚的女孩子,竟會出這樣的事!
「應該放棄一切謹慎。這個時代一切都亂了套!我們已走向混亂。」
第三十四章才智之士
任何理由也不能摧毀十年的美夢所建立起來的王國。侯爵並不認為生氣是明智的,然而他又下不了決心饒恕。「這個于連要是能出個意外死掉就好了,」他有時候自言自語……就這樣,他那傷心的想象從追逐最荒唐的幻影中得到些許安慰。這些幻影使彼拉神甫那些明智的道理起不了作用。
一個月就這樣過去了,談判沒有前進一步。
在家庭事務和在政治事務中一樣,侯爵常有些遠見卓識,連着三天都很興奮。這時,如果一個行動計劃是建立在正確的推理之上的,他就不喜歡;他認為正中下懷的推理必須支持他的心愛的計劃。三天之中,他懷着一個詩人的全部熱情和興奮進行工作,把事情推至某個階段,過後就不管了。
于連開始還對侯爵的遲緩感到困惑,可是過了幾個禮拜,他開始猜到,德·拉莫爾先生在這件事情中還沒有任何確定的計劃。
德·拉莫爾夫人和府裡的人都以為于連到外省去處理地產事務了。他躲在彼拉神甫的住宅裡,几乎每天都見瑪蒂爾德;而她則每天早晨去父親那兒獃一個鐘頭,有時候兩個人幾個禮拜都不談那件縈繞在他們腦際的事情。
「我不想知道這個人現在何處,」一天,侯爵對她說,「把這封信給他吧。」瑪蒂爾德讀道:
朗格多克的土地,收入兩萬零六百法郎,一萬零六百法郎給我女兒,一萬法郎給于連先生。當然,土地也一起給你們。告訴公證人擬兩個贈與契約,明天就給我,此後我們就不再有關係了。唉!先生,這一切豈是我該料到的嗎?
德·拉莫爾侯爵
「太謝謝您了,」瑪蒂爾德高興地說,「我們要在阿讓和瑪芒德之間的埃吉庸古堡定居。據說那地方跟意大利一樣美。」
這份贈與便于連極為驚訝。他不再是我們曾經認識的那個嚴厲冷漠的人了。兒子還沒出生,其命運已經吸引住他的全部心思。對一個如此貧窮的人來說,這筆意外的財富還是相當可觀的,他不禁生出一份野心。
他眼看著他妻子或者說他有了一筆三萬六千利弗爾的年金。至于瑪蒂爾德,她的全部感情都融進了對丈夫的崇拜之中,出於自尊,她一直把于連稱作丈夫。她的巨大的、唯一的野心就是讓她的婚姻得到承認。她時時都在誇大她表現出的高度明智,把自己的命運和一個出類拔萃的男人的命運結合在一起。
在她的頭腦裡,個人的才幹是很時髦的東西。
几乎是持續不斷的分離,事情的錯綜複雜,談情說愛的時間的稀少,都使于連從前制訂的明智策略所產生的好效果變得越來越全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