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後,他裝作散步,進了花園、但是枉費心機,等了許久也不見德·拉莫爾小姐露面。這個時候跟她談談,也許會解除他心上的重負。
為什麼不承認呢?他害怕。由於他決心行動,他就無所顧忌地沉浸在這種感覺裡了。「只要我能在行動的時候找到必需的勇氣,」他對自己說,「此刻我感覺到什麼有何關係?」他去察看地勢和梯子的份量。
「我命中注定要使用這種工具!」他笑着對自己說,「在這裡如同在維裡埃。多麼不同啊!那時候,」他嘆了口氣,「我不必懷疑我為之冒險的那個人。而且危險也多麼地不同啊!」
「我要是被打死在德·菜納先生的花園裡,我根本不會丟臉。人們很容易把我的死說成是原因不明。在這兒,什麼可惡的故事不會編造出來啊,在德·肖納府,德·凱呂斯府,德·雪斯府,等等,總之在所有的地方。我在後人眼中成了惡魔了。」
「在兩、三年內,」他笑着說,不免自嘲一番。但是這個想法讓他泄氣。「誰能替我辯白呢?就算富凱把我留下的小冊子印出來,不過是又多了一種恥辱罷了。怎麼!一個人家收留了我,我得到慇勤的接待,無微不至的關懷,可是作為回報,我卻刊印小冊子,抨擊那裡發生的事,敗壞女人的名譽!阿!萬萬不行,我們寧願蒙在鼓裡!」
第十六章凌晨一點鐘
他正要給富凱寫信,取消原來的決定,十一點的鐘聲響了。他轉動房門的鑰匙,弄得嘩啦嘩啦響,像是已把自己鎖在了屋裡。他躡手躡腳地去觀察整座房子,尤其是僕人們住的五樓。沒有任何異常。
德·拉莫爾夫人的一個女仆在舉行晚會,男仆們在興高采烈地喝潘趣酒。「笑成這樣的那些人,」于連想,「大概不參加夜裡的行動,他們應該更嚴肅才是。」
最後,他到花園的一個黑乎乎的角落裡站定。“如果他們的計劃是瞞着家裡的僕人,他們會讓負責抓我的人從花園的牆上爬過來。
「如果德·克魯瓦澤努瓦先生在這件事中稍許冷靜些,他應該在我進入她的房間之前就讓人把我抓起來,讓他想娶的人的名譽少受些損害。」
他作了一番軍事偵察,而且非常精確。「事關我的名譽,」他想;「如果我幹出什麼蠢事,我自己都認為沒有理由對自己說:我沒有想到。」
天氣晴朗,沒什麼主意好打。十一點左右,月亮升起來了,十二點半的時候,已經把府邸朝花園的那面牆照得通亮。
「她真是瘋了,」于連心想;一點的鐘聲響了,諾貝爾伯爵的窗子還有燈光。于連一輩子還沒有這麼害怕過,他只看到這次出擊的種種危險,沒有絲毫的熱情。
他去搬那架巨大的梯子,等了五分鐘,看看她會不會改變主意;一點五分,他把梯子靠在瑪蒂爾德的窗口上。他手上拿着搶,慢慢地往上爬,奇怪居然沒有受到攻擊。他到了窗前的時候,窗子無聲地開了。
「您來啦,先生,」瑪蒂爾德對他說,非常激動,「我看了您一個鐘頭了。」
于連感到很侷促,不知如何是好,他根本就沒有愛情。窘迫中,他想應該大膽,就試圖擁抱瑪蒂爾德。
「不!」她說,把他推開。
他很高興遭到拒絶,急忙向周圍掃了一眼;月光很亮,照得德·拉莫爾小姐房間裡的影子分外地黑。「很可能那邊藏着一些人,而我看不見。」他想。
「您衣服的側兜裡放的是什麼?」瑪蒂爾德對他說,很高興找到了話題。她感到不同尋常地痛苦,一個出身高貴的女孩子自然具有的那種矜持感和羞怯感又占了上風,折磨着她。
「我有各種武器和手槍,」于連答道,因為找到點兒什麼說而跟她一樣地高興。
「應該把梯子拉上來,」瑪蒂爾德說。
「梯子太大,會碰碎下面客廳或夾層的玻璃窗。」
「不應該碰碎玻璃窗,」瑪蒂爾德試着用平常談話的口氣,可是不行,「我看您可以用繩子拴在梯子的第一蹬上,把梯子放倒。我屋裡經常準備着繩子。」
「這是一個動了情的女人!」于連想,「她敢說出她愛上了。她在這些預防措施中表現出如此的冷靜、如此的聰明,足以讓我知道,我並沒有戰勝德·克魯瓦澤努瓦先生,我真愚蠢,我不過是接替了他罷了。事實上,這有什麼關係!難道我愛她嗎?他有一個接替者,這會讓他大為惱火,這個接替者是我,就更讓他惱火,在這個意義上我戰勝了侯爵。咋天晚上在托爾托尼咖啡館他是多麼傲慢地看著我呀,竟然裝作沒有認出我來!後來他實在躲不過去了,但他向我致意時神情多麼凶惡!」
于連把繩子系在梯子的一端,慢慢地放倒。身子儘量探出陽台外,不便梯子碰着玻璃窗。「這可是個殺死我的好機會,如果有人藏在瑪蒂爾德的房裡。」然而到處依然是一片沉寂。
梯子觸到地面,于連設法讓它順臥在牆邊種着奇花異草的花壇裡。
「我母親看見她的美麗的花草都被壓壞了,」瑪蒂爾德說,「會說什麼呀!……得把繩子扔掉,」她又極其冷靜地說,「如果有人看見繩子直通到陽台上,那可就說不清了。」
「怎麼我的出去?」于連學着克里奧爾語,開玩笑地說。(家裡有個女仆出生在聖多明各。)
「您從門口出去,」瑪蒂爾德說,對這個主意感到很高興。
「啊!這個人真配得上我全部的愛!」她想。
于連剛把繩子扔進花園,瑪蒂爾德就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他以為敵人來了,猛地轉過身,同時拔出了匕首。她相信聽見了一個窗子打開的聲音。他們屏住呼吸,一動不動,月亮正照着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