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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鼓以後,似又聞步履聲,俄而隔院犬吠,俄而鄰家犬亦吠,俄而巷中犬相接而吠,近處吠止,遠處又吠,其聲迢遞向東北,疑其去矣,恐忤之招祟,不敢啟戶。天曉出視,了無痕跡,惟西廊塵土,似略有弓彎印,亦不分明,蓋狐女也。外祖雪峰公曰:如此看花,何必更問主人,殆閔公莽莽有傖氣,恐其偶然衝出,致敗人意耳。
●滄州有董華者,讀書不成,流落為市肆司書算,復不能善事其長,為所排擠,出以賣藥卜卦自給,遂貧無立錐。一母一妻,以縫維瀚濯佐之,猶日不舉火。會歲饑,枵腹杜門,勢且俱斃,聞鄰村富翁方買妾,乃謀于母,將鬻婦以求活。婦初不從,華告以失節事大,致母餓死事尤大,乃涕泗曲從,惟約以倘得生還,乞仍為夫婦,華亦諾之。
婦故有姿,富翁頗寵眷,然枕席時有淚痕,富翁固問,毅然對曰:身已屬君,事事可聽君所為,至感憶舊恩,則雖刀鋸在前,亦不能斷此念也。適歲再饑,華與母併為餓殍,富翁慮有變,匿不使知。有一鄰嫗偶泄之,婦殊不哭,痴坐良久,告其婢媼曰:吾所以隱忍受玷者,一以活姑與夫之命,一以主人年已七十餘,度不數年,即當就木,吾年尚少,計其子必不留我,我猶冀缺月再圓也。今則已矣。
突起開樓窗,踴身倒墜而死。此與前錄所載福建學使妾相類,然彼以兒女情深,互以身殉,彼此均可以無恨。此則以養姑養夫之故,萬不得已而失身,乃卒無救于姑與夫,事與願違,徒遭玷污,痛而一決,其賫恨尤可悲矣。
●余十歲時,聞槐鎮一僧——槐鎮即金史之槐家鎮,今作淮鎮,誤也。農家子也,好飲酒食肉,廟有田數十畝,自種自食,牧牛耕田外,百無所知,非惟經卷法器皆所不蓄,毗盧袈裟,皆所不具,即佛龕香火,亦在若有若無間也。特首無發,室無妻子,與常人小異耳。一日,忽呼集鄰裡,而自端坐破幾上,合掌語曰:同居三十餘年,今長別矣,以遺蛻奉托可乎?溘然而逝,合掌端坐仍如故,鼻垂兩玉筋,長尺餘。
眾大驚異,共為募木造龕。舅氏安公實齋,居丁家莊,與相近,知其平日無道行,聞之不信,自往視之,以造龕未竟,二日尚未斂,面色如生,撫之肌膚如鐵石,時方六月,蠅蚋不集,亦了無屍氣,竟莫測其何理也。
●喀喇沁公丹公,號益亨,名丹巴多爾濟,姓烏梁汗氏,蒙古王孫也。言內廷都領侍蕭得祿,幼嘗給事其邸第,偶見一黑物如貓,臥樹下,戲擊以彈丸,其物甫一轉身,即如巨犬,再擊又一轉身,遂巨如驢,懼不敢復擊,物亦自去。俄而飛瓦擲磚,變怪陡作,知為狐魅,惴惴不自安,或教以繪象事之,其祟乃止。後忽于幾上得錢數十,知為狐所酬,始試收之,秘不肯語,次日增至百文,自是日有所增,漸至盈千,旋又改為銀一,重約一兩,亦日有所增,漸至一鋌五十兩。
巨金不能密藏,遂為管領者所覺。疑盜諸官庫,磌掠訊問,幾不能自白,然後知為狐所陷也。夫飛土逐肉,斷竹續竹——飛土逐肉,吳越春秋載陳音所誦古歌,即彈弓之始也,兒戲之常,主人知之,亦未必遽加深責,狐不能暢其志也。餌之以利,使盈其貪壑,觸彼禍羅,狐乃得適所願矣。
此其設阱伏機,原為易見,徒以利之所在,遂令智昏,反以為我禮即虔,彼心故悅,委曲自解,致不覺墮其彀中。昔夫差貪勾踐之服事,卒敗於越;楚懷貪商于之六百,卒敗於秦;北宋貪滅遼之割地,卒敗於金;南宋貪伐金之助兵,卒敗於元。軍國大計,將相同謀,尚不免于受餌,況區區童稚,烏能出老魅之陰謀哉,其敗宜矣!又舉一近事曰:有刑曹某官之仆夫,睡中覺得舌添其面,舉石擊之,踣而斃,燭視乃一黑狐,剝之,腹中有一小人首,眉目宛然, 蓋所煉嬰兒未成也。翌日,為主人禦車歸,狐憑附其身,舉凳擊主人,且厲聲陳其枉死狀,蓋欲報之而不能,欲假手主人以鞭笞泄其憤耳。
此二狐同一復仇,余謂此狐之悍而直,勝彼狐之陰而險也。
●丹公又言,科爾沁達爾汗王一仆,嘗行路拾得二氈囊,其一滿貯人牙,其一滿貯人指爪,心頗詫異,因擲之水中。旋一老嫗倉皇至,左顧右盼似有所覓。問仆曾見二囊否,仆答以未見,嫗知為所毀棄,遽大憤怒,折一木枝奮擊仆,仆徒手與搏,覺其衣裳柔脆,如通草之心,肌肉虛松,似蓮房之穰,指所摳處輒破裂,然放手即長合如故,又如抽刀之斷水。互鬥良久,嫗不能勝,乃捨去。
臨去顧仆詈曰:少則三月,多則三年,必褫汝魄,然至今已逾三年,不能為祟。知特大言相恐而已。此當是煉形之鬼,取精未足,不能凝結成實,故仍聚氣而為形,其蓄人牙爪者,牙者骨之餘,爪者筋之餘,殆欲合煉服餌,以堅固其質耳。
●田侯松岩言,今歲六月,有扈從侍衛和升,卒於灤陽,馬蘭鎮總兵愛公星阿,與和親舊,為經理棺衾,送其骨歸葬。一夕如廁,缺月微明,見一人如立煙霧中,問之不言,叱之不動,愛公故能視鬼,凝神諦審,乃和之魂也。因拱而祝曰:昔斂君時,物多不備,我力磍薄,君所深知,今形見,豈有所責耶?不言不動如故,又祝曰:聞歿于塞外者,不焚路引,其鬼不得入關,仆偶忘此,君毋乃為此來耶?魂即稽首至地,倏然而隱。愛公為具牒于城隍,後不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