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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微草堂筆記 - 177 / 188
古典散文類 / 紀曉嵐 / 本書目錄
  

閱微草堂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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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7頁

朗讀:

●山西人多商于外,十餘歲輒從人學貿易,候蓄積有資,始歸納婦,納婦後仍出營利,率二三年一歸省,其常例也。或命途蹇剝,或事故縈牽,一二十載不得歸,甚或金盡裘敝,恥還鄉裡,萍飄蓬轉,不通音問者,亦往往有之。有李甲者,轉徙為鄉人靳乙養子,因冒其姓,家中不得其蹤跡,遂傳為死。俄其父母並逝,婦無所依, 寄食于母族舅氏家。

其舅本住鄰縣,又挈家逐什一,商舶南北,歲無定居。甲久不得家書,亦以為死,靳乙謀為甲娶婦,會婦舅旅卒,家屬流寓于天津,念婦少寡非長計,亦謀嫁于山西人,他時尚可歸鄉裡,懼人嫌其無母家,因詭稱己女,眾人媒合,遂成其事。合卺之夕,以別已八年,兩懷疑而不敢問,宵分私語,乃始瞭然, 甲怒其未得實據而遽嫁,且詬且毆,閤家驚起,靳乙隔窗呼之曰:汝之再娶,有婦亡之實據乎?且流離播遷,待汝八年而後嫁,亦可諒其非得已矣。甲無以應,遂為夫婦如初。


  

破鏡重合,古有其事,若夫再娶而仍元配,婦再嫁而未失節,載籍以來,未之聞也。姨丈衛公可亭,曾親見之。

●滄洲酒,阮亭先生謂之麻姑酒,然土人實無此稱。著名已久,而論者頗有異同。蓋舟行來往,皆沽于岸上,肆中村釀薄磀,殊不足辱杯磂,又土人防徵求無饜,相戒不以真酒應官,雖笞捶不肯出。十倍其價,亦不肯出。

保陽制府,尚不能得一滴,他可知也。其酒非市井所能釀,必舊家世族,代相授受,始能得其水火之節候。水雖取于衛河,而黃流不可以為酒,必于南川樓下,如金山取江心泉法,以錫罌沉至河底,取其地湧之清泉,始有沖虛之致。其收貯畏寒畏暑,畏濕畏蒸,犯之則味敗。

其新者不甚佳,必庋閣至十年以外,乃為上品。一罌可值四五金,然互相餽贈者多,恥于販鬻。又大姓若戴呂劉王,若張衛,率多零替,釀者亦稀,故尤難得。或運於他處,無論肩運車運舟運,一搖動即味變。

運到之後,必安靜處澄半月,其味乃復。取飲注壺時,當以杓平挹,數擺撥則味亦變,再澄數日乃復。姚安公嘗言:飲滄酒禁忌百端,勞苦萬狀,始能得花前月下之一酌,實功不補患,不如遣小豎隨意行沽,反陶然自適,蓋以此也。其驗真偽法,南川樓水所釀者,雖極醉,膈不作惡,次日醉,亦不病酒,不過四肢暢適,恬然高臥而已。

其但以衛河水釀者則否。驗新陳法,凡庋閣二年者,可再溫一次,十年者溫十次如故,十一次則味變矣;一年者再溫變,二年者三溫即變,毫釐不能假借,莫知其所以然也。董曲江前輩之叔,名思任,最嗜飲,牧滄州時,知佳酒不應官,百計勸諭,人終不肯破禁約,罷官後,再至滄州,寓李進士鋭巔家,乃盡傾其家釀,語鋭巔曰:吾深悔不早罷官。此雖一時之戲謔,亦足見滄酒之佳者不易得矣。

●先師李又聃先生言,東光有趙氏者,先生曾舉其字,今不能記,似尚是先生之尊行,嘗過清風店,招一小妓侑酒,偶語及某年宿此,曾招一麗人留連兩夕,計其年今未滿四十,因舉其小名,妓駭曰:是我姑也,今尚在。明日同至其家,宛然舊識,方握手寒溫,其祖姑聞客出現,又大駭曰:是東光趙君耶?三十餘年不相見,今鬢雖欲白,形狀聲音尚可略辨,君號非某耶?問之,亦少年過此所狎也。三世一堂,都無避忌,傳杯話舊,惘惘然如在夢中,又住其家,兩夕而別。別時言祖藉本東光,自其翁始遷此,今四世矣,不知祖墓猶存否。

因舉其翁之名,乞為訪問,趙至家後,偶以問鄉之耆舊,一人愕然良久,曰:吾今乃始信天道。是翁即君家門客,君之曾祖與人訟,此翁受怨家金,陰為反間,訟因不得直,日久事露,愧而挈家逃,以為在海角天涯矣。不意竟與君遇,使以三世之婦,償其業債也。籲可畏哉。

●又聃先生又言,有安生者頗聰穎,忽為眾狐女攝入承塵上,吹竹調絲,行餚勸酒,極媟狎冶蕩之致,隔紙聽之,甚了了,而承塵初無微隙,不知何以入也。燕樂既終,則自空擲下,頭面皆傷損,或至破骨流血,調治稍愈,又攝去如初,毀其承塵,則攝置屋頂,其擲下亦如初。然生殊不自言苦也。生父購得一符懸壁上,生見之,即顫慄伏地,魅亦隨絶。


  
問生符上何所見,雲初不見符,但見兵將猙獰戈甲,晃耀而已。此狐以為仇耶?不應有燕昵之歡;以為媚耶?不應有撲擲之酷。忽喜忽怒,均莫測其何心。或曰是仇也,媚之乃死而不悟。

然媚即足以致其死,又何必多此一擲耶。

●李匯川言,有嚴先生,忘其名與字,值鄉試期近,學子散後,自燈下夜讀,一館童送茶入,急失聲仆地,碗碎皍然。嚴驚起視,則一鬼披髮瞪目立燈前,嚴笑曰:世安有鬼,爾必黠盜飾此狀,欲我走避耳。我無長物,惟一枕一席,爾可別往。鬼仍不動,嚴怒曰:尚欲紿人耶?舉界尺擊之,瞥然而滅。

嚴周視無跡,沈吟曰:竟有鬼耶?既而曰:魂升于天,魄降于地,此理甚明,世安有鬼,殆狐魅耳。仍挑燈琅琅誦不輟。此生崛強,可謂至極,然鬼亦竟避之。蓋執拗之氣,百折不回,亦足以勝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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